2018-01-26 香港大老周寿臣

       在英属香港156年的文明史里，周寿臣爵士的人生，是香港近、现代史最值得追忆的篇章。

　　周寿臣，名长龄，生于1861年，他幼承庭训，熟读四书五经，11岁被父母送到西式学堂学习，为人沉敏练达，少年老成，又含着几许调皮。13岁时被容闳选中，成为大清国第三批留美幼童之一。当从一个农耕文明的中国踏入一个工业文明的美国时，十多年的时间，在小周寿臣和他的伙伴的心时里，对西方文化的感觉，经历了一个从惊异到学习、到接受、再到完全溶入的过程，很遗憾的是，孩子们在美国的正常生活，让以皇权尊严为主流的官员所不容，所有学生被勒令召回，周寿臣这时刚刚收到哥伦比亚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却无可奈何的踏上归国的路程。

　　留美幼童初回国的时候，并不受重用。周寿臣在天津海关工作，每月只有15两银子的薪俸，回家休假再回天津，职位被人顶替，被安排的闲差每月只能领取5两银子，衣食无继。去上海谋生，反被官府收押，历经周折才被释放，在彷徨无助之时，幸得同学唐绍仪的推荐，得到一个偶然的机会，被选为大清国驻朝鲜使臣穆德麟的随从翻译。19世纪末的朝鲜，是各国列强角力激烈的地方，周寿臣的行政能力慢慢崭露头角。穆德麟走后，接任者袁世凯雄才大略，用人唯才是举。留美幼童唐绍仪、梁如浩、蔡绍基、周寿臣都得到充分施展才华的空间，袁氏也因此在朝鲜维护清国宗主权达十五年之久，后来史学界认为这是中国外交史的奇迹。周寿臣有很好的中国传统修养，又对西方社会有深层次的领悟，所以在外交场上，总能审时度势、折冲樽俎，维护大清国的利益。因此平步青云，十年之间，从一个翻译升至署理仁川领事，而这时，他才三十余岁。

　　甲午朝鲜战事爆发，周寿臣回到天津，在盛宣怀主持的招商局工作。周氏以游美的经历为蓝本，在任内一系列举措，使天津招商局的面貌大为改观，盛氏甚为倚重。尤其是在庚子之难中，周寿臣援引《国际法》，以理据争，追回了大批被美国抢占的物资，深获盛氏赞誉。也因此获得清廷重视，1903年任京奉铁路总办，官居二品，任内筹办唐山交通大学，培养国内铁路专才。1905年调任山海关兵备督办，驻营口协调各国列强驻军的各方面事宜，直至大清国灭亡。

　　1912年，民国建立，袁世凯首任大总统，众多留美幼童登上了中国政治舞台，如国务总理唐绍仪、交通总长梁如浩、驻美公使梁诚。正当袁氏重用周寿臣时，他却选择了激流勇退，婉拒袁氏的邀请，携妻女返回香港定居。周寿臣返回香港，即得到港英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推崇，翻开了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一页。他被港英政府称为“有名望且人人敬重的君子”，他被授予“太平绅士”的称号，香港多家大公司纷纷邀请他加入，1921年省港大罢工，周寿臣作为华人领袖之一参与调停斡旋，维护华人利益。1926年，德高望重的周寿臣与港督金文泰，同时被英乔治五世册封为爵士，金文泰随之委任周氏为华人史上第一名议政局议员，国民政府对周寿臣褒奖有加，确立了周寿臣在香港华人领袖的地位，周寿臣家族也挤身成香港的名门望族。

　　周寿臣在香港虽身居高位，但后半生一直热心公益事业，他靠着自己的威望，联合香港政商两界为最底层的穷苦人谋求幸福生活，他倡议创办东亚银行，打断英资银行垄断的局面，给华商提供诸多的方便；在保良局与东华三院的任职期间，进一步完善了慈善机构与制度，给全港社会最底层的孤老伤残增了一份生活保障；他不顾自己年迈的身体，68岁时筹款创办了香港保护儿童会，74岁时参与成立香港仔儿童工艺院，为香港失学儿童谋求一技术之长；在他作为香港大学校董时，大力推动学校开设中文系，和成立国学研究院。

　　1941年日据香港时代，日军借重周寿臣的威望来维持社会局面，年逾80的周寿臣没有退缩，他以忍让不退让的方式与日方虚与委蛇，为港人最大限度减轻痛苦。在香港重光之后，周寿臣当时的处境获得港英政府谅解，随即恢复了他的爵位。在这之后，除在重大场合露面外，周寿臣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国府迁台、大陆变色。随着社会格局的突变与经济的快速发展，老一代的人或退出历史舞台，或者离世而去。周寿臣看尽了人间酸甜苦辣、繁华落尽，垂垂老矣。1952年次子日昌厌世自杀，老人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1956年挚友何东的去世，更令老人感伤不已。1959年1月23日，中国最长寿的留美幼童，周寿臣安祥的闭上眼睛，息劳归主，终年98岁。

　　今天香港的寿臣山与寿臣剧院，保留了这位在议政局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却一生着装长衫马褂、卜帽布鞋中国老人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在97回归、港人治港之后，成为嵇康的一曲广陵散，成为绝响。

　　他在一个严谨传统的中国士绅家庭成长，自己组织家庭，先后一妻两妾。原配叶娇，两妾陈永箴、关淑仪。共育有十三名子女，长子日光、次子日、养子佑生；长女日新、次女朝月（早夭，葬于朝鲜）、三女秋月、四女丽珠、五女巧瑛、六女淑珍，养女爱莲。

　　周寿臣私下生活幽默风趣、平易近人，对家人子女的教育尤为重视。当他的孙子问他，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时，他不假思索地说：“一个人若要出色，一方面要勤劳，另一方面则要读书。”

　　我闻之侧然良久，很想对在天堂的周寿臣爵士说：“周老先生，后生受教了！”

周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