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就别怕撑坏你的裤子

我觉得很多书就根本不必写序，如果你也读过很多味同嚼蜡的序言，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但我今天要谈的，却正是一部书的序言。几年前，我读了这部书，而到了现在让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它的序——我也不知道这算表扬还是批评。而今天，在这个有点特殊的时间点，我又把这篇文章找出来重看了一遍，我觉得我应该就这篇文章写点东西了。

这部书叫《黑暗塔》，这篇自序叫《关于十九岁》。作者史蒂芬·金。

一九六七年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样的故事，不过那倒也并不碍事；因为我坚信在大街上它从身边闪过时，我不会放过去的。我正值十九岁，一副牛哄哄的样子，感觉还等得起我的缪斯女神和我的杰作（仿佛我能肯定自己的作品将来能够成为杰作似的）。十九岁时，我好像认为一个人有本钱趾高气扬；通常岁月尚未开始不动声色的催人衰老的侵蚀。正像一首乡村歌曲唱的那样，岁月会拔去你的头发，夺走你跳步的活力，但事实上，时间带走的远不止这些。在一九六六和一九六七年间，我还不懂岁月无情，而且即使我懂了，也不会在乎。

我喜欢作者笔下这个自信满满的年轻人，谁年轻时没有这样意气风发过呢？只不过对很多人而言，这个年轻人很快就在心中死去，而史蒂芬金却让十九岁的他在书中活了下来。

那时候，十九岁的史蒂芬金一心要写有史以来最长的通俗小说——在我看来，这真是个诚恳踏实的目标，至少“最长”比起“最新颖”“最奇妙”“最好”要听上去靠谱得多。

但史蒂芬金优哉游哉，好几年没有动笔写这部“最长的通俗小说”。

我带着我的打字机，从一个破旧狭小的公寓搬到另一个，兜里总是装着一盒烟，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中年人的妥协离我尚远，而年老的耻辱更是远在天边。正像鲍勃·西格歌中唱到的主人公那样——那首歌现在被用做了售卖卡车的广告歌——我觉得自己力量无边，而且自信满满；我的口袋空空如也，但脑中满是想法，心中都是故事，急于想要表述。现在听起来似乎干巴无味的东西，在当时却让自己飘上过九重天呢。

直到几年后，二十二岁的史蒂芬金才找到了灵感，开始写《黑暗塔》。这一写就写了几十年，最后，虽然《黑暗塔》不能算是“史上最长的通俗小说”——但确实也够长了。

读史蒂芬金的这篇自序能感到作者的一种喜悦，一种绵延了多年的梦终于圆满的喜悦。

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经历这样的“十九岁”。那时候，生活的庸常和忙碌还没有攫住我们，我们尽可以心比天高地做梦。而这些梦，最终要么碰碎得轰轰烈烈，要么熄灭得悄无声息。能像史蒂芬金那样功行圆满的，万中无一。几年后我们回顾年轻时的自己，似乎只能微笑着摇摇头，带着几分轻蔑和几分宽容。

然而，年轻时就不该狂妄地做梦了吗？我完全赞同史蒂芬金在文中的观点：

哦，上帝，如果正在读这些文字的你正值年少，可别让那些年长者或自以为是的有识之士告诉你该怎么做。当然，你可能从来没去过巴黎；你也从来没在潘普洛纳奔牛节上和公牛一起狂奔。不错，你只是个毛头小伙，三年前腋下才开始长毛——但这又怎样？如果你不一开始就准备拼命长来撑坏你的裤子，难道是想留着等你长大后再怎么设法填满裤子吗？我的态度一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年轻时就要有大动作，别怕撑破了裤子；坐下，抽根烟。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纪。实不相瞒，我刚过了自己28岁的生日。在我看来，28岁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还没有被中年的阴影笼罩，但也不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年轻；还敢向陌生的领域开拓，但也明白了很多规则和顾虑。19岁时畅想未来，会感到无限可能；28岁考虑未来，却没有了多少想象空间。总之，28岁时，藤蔓已悄悄爬上枝头，而人生的雕塑也已逐渐定型。

此时再读史蒂芬金的《关于十九岁》，犹如眼前吹过一片清新的风。风中满满是19岁的无所顾虑、无所畏惧。现在回顾十九岁，才感到那个阶段是多么转瞬即逝。那是大胆地做梦、勇敢地尝试各种事情的最好时候。

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时，说明他老了。但在我28岁生日之际，我仍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十九岁。和现在忙碌的生活比起来，大学校园就像一首清新的小诗，空气中都弥漫着懵懂、悠闲和无忧无虑。那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似乎时间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回望十九岁时，不能说没有遗憾。我遗憾没有像史蒂芬金一样搞出更大的动作，而让大学生活就那样多少有些平淡地过去了。如果那时更无所畏惧、更勇于探索一点，现在又会有多少改变呢？

时间不会重来，问题也不会有答案。此刻我回望十九岁，或许也正如十年后我回望现在。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可供回望？

现在，对于十九岁，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向那些还青春年少的年轻人提点建议——这倒是岁月渐长带来的优势，你可以老气横秋地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在十九岁这个年纪，趁着生活还没有把你吊起来烤，你要敢于尝试各种事情，敢于追求那些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梦。不管这行为在别人看来是狂妄还是幼稚，这都不重要。因为十九岁，是你探寻自己生命边界的最好时候。正像史蒂芬金说的，年轻时，就别怕撑坏你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