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舞梦

我觉得我们总会给某些人一些不公正的对待。比如我在去年年底偶然在微薄上看到周作人的一句话,他说:“当灾难来临时,只有跪下来顺服的,没有站起来抗争的。当灾难过去后,只有站起来控诉的,没有跪下来忏悔的。”其实周作人同志好歹也算是个才子,写的东西也不必其兄境界低远到多少。但是他若知道多年后我在一篇描写钢管舞的文章中用及他的名言,也得要从棺材里面出来收拾我了吧。其实用来的目的只是说明,我今天才通过钢管舞这个小群体深刻感悟到了自己就是他笔下的那个”跪下来顺服的“,也许也是那个”站起来控诉的“,因为我在我的性格当中感受到了一些小小的萌芽,使得我感受到自己在灾难来临时也将是千千万万懦夫中的一员,以后千万不能再以愤青的身份控诉民众无争了。

这个从哪里开始说起的。坦率说我自认为在北大和剑桥生活的最大成就,就是学会了欣赏优秀的同伴。举例来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分到的这个宿舍,我的上铺是北京市的理科状元,侧床的下铺是武汉市的理科状元,湖北省的第二名,侧床的上铺是山东的第四或者第五,反正问一圈下来,我如花高考分数是全宿舍垫底。再加上宁夏省穷人挫,这个分数立马就蒙上了一层劣等的色彩。那个时候的我们每个人心里面都有一个分数标杆,对强于自己的人感受到追随无望以至于愤恨,对弱于自己的人感受到清高以至于凌弱。以至于与别人互相谈论的时候,论及强者会揭开他的伤疤,或是听到别人揭他的伤疤会觉得心里很爽;论及弱者就会不由自主为他说两句好话;如果讨论到对我来说算是弱者,对他来说是强者的人,那种”自己比这个对话者强大“的自豪感将会伴随着鄙夷感一起涌出。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屌丝,因为事情发展到后来,我们就都彼此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全方面的超越,只能够接受别人在某方面强于自己这个事实了。这也就是”学会欣赏优秀的同伴“的无可奈何的物质基础了。

可能是在这样的圈子呆久了,觉得一切互相恭维,互相赞美,互相欣赏,互相帮助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在社会上见到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师兄师姐,也觉得自己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个团体,彼此不需要猜忌就可以信任。最差最差碰到一个北理工北化毕业的(我就是为了说明下问题),只要对你表现出一点点崇拜之情(这简直就是一定的),那么也就算了。所以坦率说,在我们的身边,一直没有出现过鄙视我们的人;因为只要这个中国还是在教育崇拜,那么一手漂亮的文凭就可以让彼此坦率地发现彼此有那么多的共同点和真心话,于是我们就彼此相敬如宾,互相帮助,互相欣赏了。所以简单地说,我之所以学会了欣赏优秀的同伴,是因为我的价值观和努力方向就是这个圈子的共性的缘故。你也许会问,你们的共性是什么?我也许会答,我们的共性就是比较欣赏追求兴趣和人生价值的人以及在自己的领域做出贡献的人。比如我们会格外羡慕某个放弃了投行高薪而投身NGO的牛人,因为我们觉得这是在最求人生的价值和自己的兴趣。

这就是为什么钢管舞的这个群体显得这么独特。感谢它让我认识到一点,就是我们之所以羡慕某个放弃了投行高薪而投身NGO的牛人,不是因为NGO,而是因为投行。仔细想想看,出国的同学中都有着丰厚的奖学金,国内的同学都有着不错的工作,翻尽脑筋也想不到一个同学,家境窘迫又没有一技之长,赋闲在家思索不到出路,最终去某个夜店跳舞或去某个百货商店当贩卖员,或者去发廊里面当学徒。没有,一个都没有。所以虽然大家在毕业时分会讨论到底去投行赚钱牺牲生活还是去个清闲的工作钱少安康,其实钱从未是个问题,就更不可能是一个衡量彼此的标准了。但是这里不一样。钢管女郎们也会羡慕那些高学历的人,但是这些人实在是太遥远,所以还是钱更实在。所以才会有一个姐们,别人给她介绍相亲,给我们一顿说那个人有车有房,但是他个头只有1米64,又矮又挫,然后一个月才赚个一万来块钱,还不如她开个衣服小店赚的多呢。哇塞她才来两天,和每个人都不熟悉,就开始大声炫耀自己收入丰厚,然后靠说挫一个男人提高自己的身价。我不由得鄙视,但是仔细一想,这样”站在乌龟背上“以为自己长得老高的行为和自己原先自以为”站在姚明王治郅的身边就以为自己就是巴特尔“行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一说到钱,大家统统哑火了。因为自己就是赚不到人家开小店赚的钱,所以也只能自认失败者了。

我反正就一直哑火着。大家都知道我是教英语的老师,而且因为我在钢管舞教室里面不时说说黄段子,大家就都管我叫流氓老师了。反正我就傻乐乐呗。这几天有一个北林的学生来练舞,有一天聊天提及出国的事情,她说她们班里面很多人去德国学德语,我们就聊了聊德语学习的事情。我的观点一直是,学门语言到考出国考试的水平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难,一年时间一定可以搞定,就算这个语言是德语;但是想要体会到语言之后精美的含义,那就需要用一辈子去感受了。说着说着她也许不觉得学德语是个多牛逼的事情,话锋一转说反正我要去美国,结果一问大四都要毕业了还没有开始申请。不过要去美国这件事情本身在这里就是个牛事了。她说我们班今年申请最牛的人去了UPenn的硕士,一股自豪之感。那个时候我心里其实想”北林最牛的景观专业居然也只能去个UPenn的硕士项目“,想当年好友感情饱受打击绩点大幅下滑生物学之无望决定转个专业不也去了UPenn的经济学硕士么。但是我觉得说出来真心不厚道,于是就没有说。这个事情之后,我真心发现自己是个顺毛驴型的人——好好地说话和冷静的思考我就愿意接着你的话头说,一直说到志同道合相见恨晚;在我面前显摆耍牛那我就真想好好地埋汰你一番。几天过后,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男生问我你是教什么的,是出国考试的吗?我说是托福,教的孩子小的有14岁的,大的有比我还大的。结果有人就问北林女你不也是考托福吗,是不是流氓老师的学生。北林女直接来了一句,出国考试只有十几岁的小孩才找私人带课。我靠,当时我那个火大,”私人“,这是骗钱的意思么。不过我还是忍住走开转管去了。我只是鼓励一下自己如果连这个都忍不住将来就别想干点大事了(其实我也干不了啥大事,就是用这句话精神胜利法一下)。这下子好么,我在舞蹈教室的形象一下子变成在二流大学毕业的草包老师只靠骗骗小孩子赚些小钱为生而且面对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突然间像是在照妖镜面前现真身的妖精一样。

但是我的愤怒后来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思索——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是那个在灾难中”跪下来顺服的“。因为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想通过各种方式证明自己胜过别人;我听到别人埋汰自己会觉得愤怒,因为我心中还存有这样一个强者弱者的准绳,使得我无法平等地看待每一个人。但是我还是有点小小的进步的。我现在已经不会在别人面前说些酸酸的话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对待那些自我显摆的人。其实每个人只要自我显摆,就证明她不算是一个自卑的人,只是在变得更加强大的路上而已。所以我的不舒服,其实来自于和我相近的人的追赶,而不可能来自由于各种原因而完全没有机会变得更加强大的人。从这一点上说,我的心中还是有一个强大弱小的准绳的,还有一点点的危机感,只不过多年的教育让它慢慢藏起来,在更深的地方主导我的行动。但是只要还有这个准绳在,就一定会有一个场合让我自认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弱者,剥夺我不卑不亢、平等待人的生活方式。佛教里面说心魔强大,也大概是这个意思了吧。

最后得说个好消息,我的钢管舞渐入佳境啦,哈哈。

如花2013.5.30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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