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绿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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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恼人生》收录了作家池莉“新写实主义”代表作品的人生三部曲:《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太阳出世》。

池莉的作品,一如即往地真实,真实地足以撕裂人的心扉。这本书收录的三个中篇小说,都有一个共同点:描写的都是现代都市人的婚姻场景。在这三部作品中,婚姻以既非神圣、亦非劫难的面目,从诸多婚姻叙事的遮蔽中浮现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池莉对婚姻现实的揭示成了她对人生此岸的一次勾勒与认可。婚姻并非伊甸之门,也绝非地狱入口,它仅仅是更为深刻而复杂地连接着、充任着社会现实。

作品所描写的婚姻现实,是许多主流叙事作品必然绕过或略去的琐屑细节。这些琐屑、庸常、不登大雅之堂的细节,在作者笔下重组成一幅幅熟悉却又陌生的人生图景:这是烦恼人生,充满了日常生活的困窘、心酸与纠葛,但它不仅别无选择、不可逾越,而且其间亦不乏一点点温情、一点点快乐,生之意趣便在于烦恼人生的延续。没有,也不该有一幅天堂图景来参照这一现实的乏味与苦涩;没有,也不该有一幅地狱的景观来歪曲或涂污此岸的生机……

在《不谈爱情》中,庄建非为了赢得一次出国访问的机会,终于深刻痛切地意识到婚姻的意义:它是一个男人自我形象的一部分、是秩序化的社会衡量你个人价值的重要标志,因此它在多重意义上是极为现实和实用的,你必须为它付出心血和代价。庄建非因此而“长大成人”,因此而成功地安渡婚姻危机,获得一份现实的完满。

在《太阳出世》里,不是婚姻,而是生育及对孩子的抚养,促成了一对年轻夫妻的文化成人礼。对于赵胜天和李小兰来说,新婚的一年有余,是他们经历了心酸、琐屑、艰辛、困窘的日子,但这却是一次太阳出世一般的新生。可能与作者曾经是医生的经历有关,作品细腻、逼真而情趣盎然地记述了一个女人从妊娠、生育、抚育孩子的有笑有泪的过程,记述了一对尚不成熟的年轻夫妻如何“个中甘苦两心知”地度过了这一全新的寻常岁月。作者将它呈现为一次学习与成长,他们在学做父母的同时,学会做丈夫,做妻子,学会生活与人生。

在《烦恼人生》间,展现了八十年代中国产业工人的现状:他们有主人翁的自豪感也有因为主人翁住不上房子的悲哀,他们有责任心却又被责任心所累,他们厌恶单位的人事矛盾却又深陷其中,他们怜爱老婆却又挡不住对新鲜爱情的向往,他们努力想过上好日子,物价却一个劲上涨...主人公印家厚疲惫不堪地面对蛮横、絮叨的老婆,心间瞬间的杀机,甚至将比“没有爱情的婚姻”描摹为地狱的其他作家更为深痛地写出了个中人的苦楚。主人公的“英雄主义”在于他以一个成熟男人的姿态背负着辛酸的现实...

在池莉的笔下,“成长”具有了一个简单明了的内涵:了解现实、认可现实、背负现实。拯救,唯一的方式是自救,而自救的唯一可能是认可现实。婚姻在作者笔下成了对现实的隐喻。现实(婚姻)尽管远非完美,且间或肮脏,龌蹉,间或充满着小小的诡计与陷阱,但在池莉的世界里,它是唯一真实的、有价值的存在,作者赋予了它如此庄重且深情的认可---这份烦恼人生、这段不尽人意的婚姻不仅是你别无选择的现实,而且是你,一个普通人的全部拥有和财富...


在此之前,我读过池莉的另一部作品《池莉小说精选》。里面有《烦恼人生》,另有两篇印象深刻的,《你以为你是谁》和《绿水长流》。这本书是好朋友送的,T说,池莉,是对感情较有把控能力的作家,推荐我看看。

《绿水长流》是一个专为“撕裂”爱情神话而写的小说,作者选择了庐山--一个被诸多悠远的爱情神话、现代爱情故事、现当代历史传奇所充满的地方,选择“一男一女邂逅相遇”的老掉牙的故事。一个经典故事,充满了种种动人的滥套:邂逅、一次次巧合。只是在经典故事里,这将是一种缘分、一种宿命、一次感人至深的奇遇,但在池莉这里,它更像是一种捉弄。这个“庐山恋”更像是一个寓言:一个如何在爱情(或者称为“艳遇”)到来时冷静、清醒地逃离的寓言。在这个被无数爱情故事的滥套别致地连缀起来的邂逅故事里,“一男一女”,至少是“我”,显然并非刀枪不入、无动于衷,但“我”始终保持着一份冷静(或者说是一份高度警惕)以防自己坠入情网,“我”不断地逃遁,最后终于成功地逃离了这次奇遇,逃离了爱情。尽管“我”没有回头,我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因为“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用池莉自己的说法,这种成功的逃离便是“绿水长流”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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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与很多作家和作品不同。大多数作品中,婚姻与爱情始终是对立的存在:前者意味着现实的平庸龌蹉,后者指称着理想的完美坚贞;前者是苦难与堕落的地狱,后者是心灵的圣殿与天堂。但在池莉这里,虽然两者对立依然存在,但是,发生了完全的倒置:爱情只不过是情欲--“两情相悦”的放大与包装,一个美丽而有害的谎言,一个不断地侵蚀着婚姻与现实的梦中诱惑。而婚姻是唯一的、绝对的、现实的,它在对现实的辛酸、匮乏、困窘与不尽人意的背负中,焕发出一份人间的、彼岸的神圣。

在池莉笔下,婚姻成了现实和秩序的代名词,爱情--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志同道合的爱情故事成为了理想主义的象征。池莉否认爱情的存在,在她看来,爱情是一种神话的虚构,谎言的网罗,人生的智慧在于窥破这美丽的谎言,获得一种对并不完美的婚姻(现实)的认可与坦荡。尽管池莉以“两情相悦”取代了“爱情”,以情窦初开时的无知茫然和情欲的驱动取代了精神的相谐、心灵的契合,但她仍承认有一种东西可以称之为“爱情”,只是它与绝望、无望伴行:“有一种办法可以保持男女两情相悦的永远。那就是两人永不圆满,永不相聚,永远彼此牵不着手。即便人面相对也让心在天涯,在天涯永远痛苦地呼唤与思念”。(此引文出自池莉《绿水长流》的跋《请让绿水长流》)

此文,写给2018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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