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张琨我想杀了你,真的,想捅死你。
北京站,Z52次刚刚进站,远远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中山装,梳着油亮的头,老谢拼命的要挤到他跟前,可是车上满满都是人。那人就在列车门口,车一停,那人就像泥鳅一下窜了下去。老谢着急的一边挤一边喊着那个名字,心里就一个想法一定不要让他出站。可就在他下车的时候却一脚踏空,周围满满的人突然消失,老谢狠狠的往下摔了下去……
老谢从噩梦中醒来,一身冷汗,妻子也被他的大动作带醒,不禁抱怨到,“你这天天的,还让人休息不,明天你干脆别回家,一回来我就连个觉都没法睡。”说完翻过身来,留给老谢一个冷冷的背影,曾经的温柔娇妻,现在,叹口气,他也背过去躺下,“这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回了。”腹诽着,但不敢说出口,银行工作的妻子工资是老谢的五六倍,这是经济基础决定的上层建筑啊。
(一)
老谢其实不老,才35岁的他也算是同学之中的成功人士,毕竟在机关单位35岁的镇长虽然不罕见,怎么也都算是成功了。但在一个农业为主的偏远乡镇做着镇长的老谢,是真的只能感到累。
每年从过了年开始紧张,一直紧张到年前。如果遇到政治任务,那么老谢更是难熬的想揪头发,这几年老谢的头发也快折腾没了。
政治任务是什么,当然就是安抚好镇里那么几个上访户。
老谢刚来驼峰镇当镇长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件大事,就是机场扩建将征用镇上的土地。理论上这是件好事,将很大程度上的减缓镇财政的压力,但这也是件坏事,没钱没矛盾,有钱的地方都是矛盾。
老谢那一年几乎吃住都在了镇上,没办法,这补偿款对这个贫困镇来说就是那旱地里的毛毛雨,稀罕金贵,矛盾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为了这事,牵涉村是从村支部书记到村头的狗,估计都是睡不好觉的。
事是终于过去了,可老谢怎么都没想到,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最大的隐患。
张琨,说起他来,也算是驼峰镇的一个名人,曾经的企业主,最早的万元户,在这次征地拆迁的过程中最大的收益人。
可这个世间的事就是那么作弄人,工厂不开了,一下子拿到了这么多的钱,张琨犯了浑。首先是离了婚,接着开始了接二连三的投资失败,最后无人管理的儿子竟然开始吸毒,每每就是去偷他老子的钱。张琨和他儿子就这么一起变成了村里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所以当四年一遇的好春光再次到来时,老谢开着自己的小POLO看到蹲在政府墙根下的张琨时,就知道完了,这个倒了霉的聪明人估计又听到风声了。
(二)
四十出头的张琨,虽然不是当年的风光,但只要出门还是都会好好的打扮一番自己的。为的是让自己的话更被人重视,更被人相信。当年能凭着一张嘴,酬出建厂的钱,他是驼峰镇最有杀伤力的上访户。一件洗的发白的带领T恤,西服松松垮垮的穿在早已不丰腴的身上,这会儿正蹲在政府门前抽着烟。
看到老谢的车,张琨就站了起来迎了过来,笑嘻嘻,露出一口黄牙。
“谢镇长,还是您工作积极性大,这镇上管事的您来的最早。”
老谢心里冷哼,你不见到我,又怎么会迎上来,我这都开完会回来的,镇政府里都是人,只是你觉得他们都做不了主给你钱吧。“老张啊,你这么早,蹲镇政府门口干嘛?”
“我就像找您聊聊天,看看最近的经济动向,咱也想为镇上做点贡献不是。”
老谢实在是太了解他的套路了,要是说那些上来就哭穷要钱的上访者,那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张琨这样的,他那是绕着圈子聊天,想的都是要弄个大的。
老谢是实在不想搭理他,闷着头就往前走,张琨没露出什么不快来,亦步亦趋的跟着。
到了老谢的办公室,他也就往沙发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水,仿佛这办公室他比老谢都熟悉。
老谢本想晾着他,看他那个样子,差点气笑了,无赖到张琨这样,他早就没辙了。
“说吧,你这次来想干什么。”
“这不,快开会了吗?”张琨笑着说,没等说完就被老谢打断。
“会,那会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这小微经济发展,靠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农民企业家。”张琨振振有词,好像他还是那个过去驼峰镇上数得着的企业家。
“明人不说暗话,老张,你到底想干什么?”老谢拍了桌子,因为这样性质的对话已经不知道讲了多少次了,老谢实在是不想和他掰扯下去了。
“谢镇长,这怎么拍上桌子了,当初我也是咱镇的一块招牌,多少回领导接待都是去的我那,也从没让领导空着手回去过啊。”张琨一副委屈装,在那里抱怨着。
“那你找让你接待的黄镇长去,他都进去了,他那200万里,你也没少交代吧。这纪委查案,怎么没让你把他帮你申请的那些资金吐回财政啊!”老谢不高兴的挥挥手,当年很多项目的扶持资金都到了张琨手上,当然老谢的前任也没少拿回扣,这也是发生在驼峰镇最大的贪腐案。
“谢镇长,话不能这么说,今天你帮我东山再起,明天我肯定会好好回报镇里的。”
狐狸的尾巴终于要漏出来了,老谢点上烟,并不招呼张琨,抽着烟看着他,想知道,这次张琨的目的究竟是多少钱。
张琨看老谢看着他,脖子一梗,“50万,镇上借我50万,让我东山再起,我还干老本行不捣鼓别的,准行。”
老谢的手抖了抖,他说什么都没想到张琨能开这么大的口,50万,他小小的驼峰镇一年的办公开支都不到这个数。张琨是不是疯了。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瞅着张琨,他是疯了吧。
“您别那么看我,我没疯,50万我是借。老谢,现在什么政策我也知道,你看票已经买好了,不给我,我就去北京。”张琨掏出一张红色的车票,老式的车票一看就知道是在镇上购票点买的,Z52次,通往北京,时间就在二天后。
老谢刚想把那个车票拿起,张琨一把拿回来,“谢镇长,您考虑一下,我明天再来。”
(三)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张琨一走,老谢就把人都叫来开会了,怎么应对张琨这次上访可是大事。
事说了,老谢问大家意见,扫视一圈:
派出所所长老江玩着笔,不看老谢,张琨他已经抓了三回了,回回他要上访,他们就已要查他儿子毒品来源的名义抓他,这次他才不出头,抓恼了,张琨跑去市局告他,他还不得背处分。
政法委员老郭在那闷头抽烟,他是土生土长的驼峰镇人,和张琨硬搭都能搭上亲戚,这工作不好做,他都54了,也干不了多久了,爱咋样咋样把,当初让他分工信访,不就是觉得他没晋升可能,这处分给他影响不大嘛。
小刘是镇上的团委书记,也是刚考到驼峰镇的公务员,人高马大的,他搭着脑袋估计不明白镇长叫他来开这个会做什么。感觉老谢看向他,懵懂的抬头。
“他要去,就让他去就是了,征地时什么手续都是全的,我们怕什么。”话一出,小刘就知道自己估计话说错了,因为大家都用看雏的眼神看着他。小刘还在不甘的嘟囔着:“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怕人上访。”
老谢都懒得跟他解释,叫小刘来,主要是看中他人高马大,他想起自己的梦,如果梦中有小刘这么个高大的跟着,估计就能拦住张琨了。
他又环视一圈,大家都低头不表态,他只好安排,“小刘你和老郭去看着张琨,看他有没什么动向。”
“老江你联系下火车站,如果张琨又买票什么的,我们好第一时间掌握,一定不能让他到北京去。最后实在没办法,该上手段还是得上手段。”
“谢镇,老这样可不行,他儿子吸毒,他又不吸,哪能让我一直逮他,要是个五千、一万的能让他消停,干脆就给他。”老江笔一搁有点不高兴。
“五千、一万?这几年给他多少五千、一万了,连上每次去堵他的路费、饭钱,一年怎么也得花个2、3万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这次要的是50万!”老谢脸也沉了下来,这件事出了他们都要倒霉,可最倒霉的自然是自己,是要免职的,就是级别抱住了,前途也都毁了。
“50万?他怎么这么敢张口,他这是想敲诈勒索吗?”老江也被这次张琨的胃口吓到了,不说话了,看来这次不行真是要上手段了。
(四)
一天老谢的心情都没缓过来,下午接了同学丁彭的电话,让他去他新开的饭店吃饭,叫的都是老同学大家聚聚。老谢想着也晚上也无事,也不想回家,吃了饭就回镇上。
出发前,老谢站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冠,左看右看,感觉自己还是有那么点倜傥英俊的,摸摸头发,夹起包出发了。
车改开始,驼峰镇首先就辞掉了司机,镇上大家就都开始自己开车,像没有车的年轻人就在镇上住,要不就坐公交花2个小时来回市区。老谢也就只能自己开车去同学会,今天又不能喝酒了。老谢今天是真的想喝酒的,心烦啊,喝点酒可能会好些。
丁彭在市里开了三家连锁餐厅,最爱就是攒局,今晚他叫的都是高中时一个寝室的男生。这都是老谢最铁的朋友,做什么的都有,他媳妇最讨厌他们聚会。总数落老谢,这种没层次的局,参加干嘛。不说多认识几个老板,也能帮她完成些任务。
老谢今天心情实在一般,一个饭局昏昏沉沉的就结束了。老谢不想回家,开车往镇上走。
车开出了省道,进入了乡道,路灯就没了,老谢打开远光灯,放慢速度慢慢开起来。
车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张琨。老谢心里咯噔一下,他娘的,小刘他们没看住这个狗日的,大半夜他这就要往市里跑吗?
张琨显然也没想到会遇到车,眯着眼睛看着迎着灯光看过来。
老谢突然想如果自己开车狠狠撞过去,估计也没人会知道吧。自己就再也没有这个后患了。他不用在左挪文化站建图书室的钱、右挪扶贫资金给张琨了。他不知道张琨是怎么知道上级给了驼峰镇50万,用于翻新小学的大楼。但他知道这个钱绝不能给张琨。
这些念头也只是一瞬,老谢知道一个油门,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附近没有探头,又有很多偷采石子的大车路过这条小路,不会有人知道他撞死了张琨。
就在老谢要撞上去时,他还是刹车了。他恨恨的从停下的车里下来,“张琨,你这要去哪的?”
张琨一看时老谢,立马换了笑脸,“谢镇长啊,我去逮我儿子,狗日的把我的卡偷走了。”
“逮儿子,他那是你能逮到,我送你回家吧。明天让派出所帮你们把他揪回来。”老谢不奈的说。
张琨老实的上车,他并不急,车票又不是今天的。他知道只有他上了车,他才掌握最大的谈判主动权。
张琨开始和老谢瞎聊,最后还是绕到钱上。
“谢镇,我知道账上有钱,只有把这个钱给我用一年,我翻了身就给你补上。要不我照着黄镇长以前的比例返给你点”张琨笑嘻嘻的。
老谢看着张琨的笑脸,上面漂着狡黠贪婪,“那是给孩子修学校的钱,谁都别想动。”老谢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吐出来。
“您较真了不是,你不给那些熊孩子修学校,谁会有意见?校长什么的搁您跟前还能算是个干部......”
老谢想去以前每年花在张琨身上的钱,如果用来建图书室,最起码十个村都会有个像样的图书室。如果用来买羊仔子,最起码四个村每户都能养上羊。
张琨还在一旁嘟囔,老谢想起镇政府前那个水库,如果把这个人沉进去,世界就清净了吧。
车就要到镇政府了,张琨仍没放弃他的游说。他已经换上了威胁的嘴脸:“今年政策我知道,只要上访人员到北京,你们就都得免职。谢镇长,彼此给个活路。”
老谢下意识的往下摸,座位下的包里有丁彭送他德国进口的切肉刀,吃饭时他们还开玩笑,说老谢干脆捅了上访户。一了百了。
(五)
老谢夹着包,包里放着刀下了车,他看看张琨。“走,陪我去湖边吹吹风,头疼。”老谢喊了声张琨。
张琨一听,大喜,他觉得这是老谢要同意他请求的前兆。
月亮这一刻似乎不是那么明亮,水库的水看起来黑呦呦的连点光都不泛。走在水库边上,老谢看着张琨,这就是让他一肚子抱负只能用在拦上访户这破事上的罪魁祸首。这次钱绝不能给他,这样违反纪律自己也是干不下去的。
老谢摸着刀,杀了他,大家怀疑的应该也是他儿子吧。老谢轻轻掏出刀子,张琨就在身后,转过身扬起手,狠狠扎下去。
老谢觉得世界都变快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张琨已经倒在水库的堤坝旁。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月亮这么亮过,那刀和血,在月光下似乎都在发着光,他急忙四下张望,让他心更冷的是,他看见小刘在不远处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老谢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他望着小刘,小刘望着他,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这么对望着。老谢觉得小刘的嘴角划过一抹微笑,那么微笑快的,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小刘那张憨直的脸,但老谢知道他笑了。
小刘并没说什么,直接去找来了石头和绳子,这些东西就像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似的,似乎他早就决定了要做老谢这次杀人行动的帮凶。把张琨沉尸湖中,用水清洗干净了血迹,小刘一言不发的跟着老谢回了镇上。
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没说,老谢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很忐忑,他不知道小刘究竟为什么帮他。
小刘拿着他的科员审批表走了进来,小刘这样的本科生,没有工作经验,科员是要三年才能批的。小刘也没说什么,放下表就走了,冲着老谢笑了笑,留下老谢对着那张表。那个笑容让老谢想起了张琨来。
(六)
第二天一睁眼,他就看见老江的脸离自己的脸只有十公分的距离。他给吓的一个激灵。
老江笑笑,开玩笑的说,“老谢,你看你吓得跟犯罪分子似的。”老谢听着心猛然一抽。
老江来找老谢,是因为张琨的儿子张扬来报案说他爹不见了。老谢出被窝时打了个激灵。他们一起见了张琨的儿子,这个吸毒成瘾的年轻人,皮包骨的样子,和张琨有七分相似。
张扬拿着那张车票,说他爸失踪了,就留下了车票,镇政府得帮他找爸爸,不然他就学着他爸去北京。
那张肖似张琨的脸,露出了和张琨一模一样的微笑。
老谢坐在办公室里,感觉自己的头就要爆炸了。政法委员老郭推门进来说:“镇长不好了,水库里有尸体浮上来了。”
一阵光亮投下,老谢感觉全身都酸痛无比,自己的心脏还在用自己难以承受的力度跳动着,而他置身在他的小POLO里,而车就停在省道旁的一个停车场里。他记得昨晚他喝多了,太难受就让代驾把他送到省道这边,原想醒醒酒开回去,结果自己就在车里睡着了。
一切都是一场梦,他走下车,伸展下自己的身体,今天阳光很好,老谢看着自己的影子,使劲直了直身子,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他的影子依然斜斜的映在哪里。
心疼负责基层信访的你们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