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饭后,女人把镰刀和麻绳收拾好了,男人刚把橱柜修补好,铁锤叮叮当当的声音泠然震颤着空气。这时,太阳正穿过树林里的雾气,形成开散的光带。
他们向田里走去。
走过树林时,啄木鸟敲击着树木,河面上漂浮着圆润的绿叶和朵朵黄花,喜鹊在收割后的田里觅食。
女人抬头,看见了男人的背影。
男人走过了石桥,女人看见了河水淙淙流淌而形成的细小纹理。
田里已是一片金黄了,镰刀“嚯嚯”地响着。
他们开始收割。
傍晚时,西天的云彩被晕染成或红或黄的一片,紫色的天宇笼罩了原野,载着庄稼的木车吱吱唧唧地走过,蚂蚱在枯黄的草叶里跳动。男人抬头,看见女人的侧脸像剪影一般在彩色的幕布上,脸上的曲线蜿蜒而下,非常唯美。
男人因此而非常怅然。
他想:“无论何年何日,再不会看到这样唯美的景物了。美是有偶然性的。”他暗自思忖。他想起与祖父看过的落日,即使都是美的,也不尽相同。“正如我看到的这脸颊与夕阳交映的景物,它们这一时刻的自然交融形成了这一刹那的美。”
暮色笼罩了大地,女人回家准备晚饭,男人在田里把收割好的庄稼捆绑好。
过了一会,月光非常温柔地洒了下来。他走在高高的树木之下,在夜色里,他有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这树林是他回忆的一部分,它因而与他有了同样的呼吸。他漫步在夜色里,偶尔看见的林中空地,因月光的照耀而像池塘一样彼此点缀。他的脚步声是夜色的一部分。
他抬头看月亮,月亮是大,圆,白的。然而隔了十五年的时光回头看,那月亮不免总带点迷朦的漫漶。三十岁的时候,父亲驾着一个小舟离去,奇怪的是,他对父亲离去的记忆竟还不如祖父离去时的清晰。只记得那天傍晚,银湖上依旧雾气弥漫,唯有父亲舟上刻着的棕榈树深植于他的记忆之中。
三十岁那年,他突然喜欢上了破掉的瓦罐、腐烂的木头、树上发白的树霉这类东西。他走在破败的庭院里,看到残缺的、剥脱了的墙壁和墙角生出的苔藓,他突然觉得世上是没有永恒的,即使是生与死。更令他惊奇的是,本来三十而立的年纪竟日日以理想为何物为轴而旋转不息。
第二章
鸡鸣了好一阵子了,男人从门里走出来,院里铺着几块石头,零散地铺到院门
他站在院里的树下卷起了一支烟,默默吸着,眼镜望着屋顶上麦秸那被昨夜露水打湿而呈现的深黄色。他眼前升起来一团稀疏的白雾,一滴露水滴到了他的脖颈里。
厨房里的炊烟升起来了,有燃柴草的声音响着。昨日洗过的衣服在绳上晃动,他嗅到了新鲜的泥土的气味。
他转头看见树上白色的树霉,脸上现出凝重的颜色。一支烟尽了,鸟鸣声掠过头上的树丛。
一片边缘泛黄的绿叶掉了下来,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为此感动了很久。
秋天快到了,他想。
女人把饭摆上了桌子,他踏着石头走过去,裤子因早晨的湿气而变得湿重。
女人看了他一眼,开始吃饭。
吃完了饭,太阳明亮了起来。他背上弓箭,兀自走出了院子。
房子正对着一片大湖。银湖,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湖,湖面一碧如鉴。他信步走在湖边,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照下来,形成点点光斑。他望着湖里的灯芯草,心里十分伤感。湖水看起来非常柔软,灯芯草因此而有了更鲜明的颜色。
他快步走向了那边的山谷,一声声鸟鸣声急促地传来。
他踏着小径,看到地上还未落有黄叶。他想到去年秋天,山上的一棵枫树,红叶尽染,照人欲焚,使他接连几天不能忘记那个景象。
脚下踏碎了一只蜗牛壳,他因此从回忆中醒了。
又一声鸟鸣响过,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了过去,他抬头,看见前面几丈远的树枝上蹲着一只斑鸠。
他取下弓,瞄准那只鸟。
箭射到了树干上。
鸟应声而起,翅膀扑打着飞向了树林浓密处,震落了几片树叶。
在一刹那,他想到了什么呢?使他那样无力地久久地站立着,看着那几片落叶飘然而下。
他想到的或许是他的祖父和父亲吧!
第三章
当男人还是男孩时,祖父突然宣布他不再打猎,不再种庄稼,不再去林里行走,不再观看夕阳,他要去山里寻找梦中失落的一直鸟儿。一只纯白的鸟儿落到了他的梦境里。
“那十分美,”他说,“我却抓不到它。”
祖父日日坐在银湖之畔,雕琢着他的弯弓。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男孩走出门,看到湖岸上一片银白,祖父独自坐在月光下的大地上,白发仿佛因此而充满了生命。
祖父再没回来,他日日在林里穿梭,知道他生命终了之日。祖父被埋在了银湖之畔 墓上刻着两个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