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你是孤独症晚期，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
孤独症，我怎么会有孤独症？我看着医生写的字迹潦草的病历，觉得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对，一定是这样的。我将病历撕碎扔向空中，去他妈的孤独症！我好得很！
我大步地离开市医院，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看病了，不，是发誓以后再也不看病了。当初真不该信了那张免费心理测试的传单，那发传单的人要是再让我遇到，我一定……
“你好，免费心理测试需要吗？”这声音，这语气，这张脸……
“咚！”我想都没想，一拳就挥到了这个男人的脸上。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幸福才会让他有着午后渗透过窗帘的笑容？不像我，连笑都不会。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你这丫头下手还真重。”那男人龇牙咧嘴的用沾湿了的纸巾敷着眼角的淤青，“所以你是……被诊断为孤独症晚期了？”我为什么会跟这男人坐在咖啡厅里，刚刚应该拔腿就跑的。我低头喝着咖啡，不说话，我知道他在等我肯定的回答，不想理他。
“病历呢？”
“撕了。”
“嚯，你这脾气可真够大的，看都不看就撕了，扫地大妈没拦住你训话？”
“你话真多。”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搅动着咖啡。我不说话，他也安静地敷着淤青，不再多废话，我偶尔看向他是，他便回我一个微笑，这样的画面伴着一缕阳光似乎很温馨。我却在想着明天的出路，浪费了整整两天在这倒霉的心理测试上，我需要一份工作，还需要一个住处，还需要……缺少的东西真是越想越多越想越烦，我无意识地加快了手中搅拌咖啡的速度。
一只手制止了我丧心病狂的对待咖啡的行为，我烦躁地看向这只手的主人，浪费我的时间的罪魁祸首。
“既然都晚期了，何必还要再为难自己，舒服地度过剩下的时光吧。”看着他一副无关紧要的嘴脸，我就觉得厌恶，这样浪费时间的人，凭什么活在这世上。老天真是不公，不努力的人往往比努力生活奋力追求的人更幸福，凭什么？
“我很忙，我先走了。打了你真是对不起，碰上我，你活该。”我扔下两杯咖啡的钱，带着我的全部家当，一个破旧的双肩包，离开了咖啡厅。
“我都说了对不起了，你干嘛还要跟着我？！”
“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嘛？”他笑眯眯的跟着我，我加快的脚步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这个笑话已经过时了。”
“住在地铁站的感觉怎么样？”我停下脚步，诧异的回头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地铁站？“我们做个游戏吧。交往一个月。如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这人都在想些什么？我跟他才认识，交往？真是随便。
“不过是一个月，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对了，我可以帮你找个住处。”有住处这个条件确实在诱惑我，我忍受不了地铁站的冷风，一个月，有何不可？我点了头。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笑容，迎着光，笑颜融化在阳光里，凭什么他能那样笑？一定是生活很富足吧。我恶劣的嫉恨着，他越是笑魇如花，我越是怨嫉如鸩。
他果真没有食言，带着我找到了一处朝阳的房间，阳光照进屋子，很温暖，也让我无处可躲。我不喜欢暴露在阳光下，那样我的恶劣会被一览无余。我要求换一处，他却执意付了两个月的房租。为何是两个月？我也是这么问他的。他说：“第一个月，你跟我在一起，我养你。第二个月，你要自己找工作，自力更生，等你拿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你也该付第三个月的房租了。”这样的善意也让我无处可躲，我不喜欢，却不得不接受。
我搬进他给我找的房子里，开始了一个月的恋爱，不，不是恋爱，只是交易而已。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不需要知道，已经没人会爱我了。他每天早上八点准时会来找我，和我在一起一整天，然后在十一点离去，等我一觉醒来之后，他又出现在我身边。
第一天，我们坐在电影院，看了一天的电影，买了两张电影票，坐在电影院里，就窝在那个厅，一部电影不断重复着看了一天。我们只吃了一桶爆米花，一整天坐在那里，其实也不怎么饿。
第二天，我们去了游乐园，不断的投币坐着摩天轮。他在顶端唱歌，不得不说，很难听。
第三天，我们爬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他带了一些零食，我们就这样坐在山顶吃零食，把串子的竹签插在土里，宣示到此一游。他被不知名的小虫咬了，我也是。
第四天，我们窝在市图书馆里，坐在书架后面，把书一本一本拿下来堆积木，再在管理员发现之前一本一本恢复原样。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这之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在一起，每天只做一件事，每件事只做一天。我发现他有个黑色本子，每过完一天，他都要划去一行字。他从不让我看。我曾有那么一瞬间，希望生活一直如此，吃爆米花的时候，摩天轮坐到顶端的时候，爬上山顶的时候，窝在书架后面的时候……
我何时有了希望？
也许一直都有的。
第二十九天，这天我们没有出门，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饿了就吃零食吃泡面，困了就小睡一会。他不说话，就那样窝在沙发里，我也懒得说。十一点很快就到了，他突然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把我看透，他背对着窗外，这次我迎着月光看他，那笑脸变得模糊。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我被他看的发毛，下了逐客令。
“我想看你笑。”我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何要提这样的一个要求，“就一次。”
“我不会。”从我失去一切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流浪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我。也难怪了，难怪我会是孤独症晚期。
我看到他的笑容消失了，一时间竟然觉得冷，明明是盛夏，蝉声还在鸣。他吻了我，在十一点报时的时候，很轻的一吻落在我唇上，温润的触感好似没有触感，真实地虚伪，我没有拒绝。这个吻似乎持续了很久，不，或许该说，这个触碰。这是二十九天来他第一次触碰我，我没有了厌恶。
温润的触感离开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十二点了，原来才十一点零一分。笑容回到了他的脸上，我对他的厌恶也回到了我的心中。他离开，我睡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门外站的不是他，而是保险公司的人，他们通知我领保险金，一笔巨额保险金。我接过保单，孤独险，投保人我并不认识，受益人却是我的名字。
“我想你们弄错了，我不认得这个人。”我指着投保人的名字，“可能是有重名。”我又指着我的名字。
“我们没弄错，这是那个人托我们公司交给你的，请在手续办好之后领走保险金。”保险公司的人递给我一个黑色本子，就离开了。
我认得，那是他的本子。本子里掉出一张信纸。
嘿，
当你看到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这样的开头是不是很老套？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不得不这样开头。我可能是服用了过量安眠药，也可能是跳楼，也可能是割腕……不管什么方式，总之我已经死了。
我是孤独症晚期患者。没错，孤独症晚期的是我，不是你。你那天拿到的病历，是我的，是我偷换的，你的诊断结果是一切正常。而我的则是：在一个月之内自杀身亡。
我本来应该立刻就自杀的，可是我遇上了你。所以我想完成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放肆的过完最后的人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看起来像阳光，你看起来像阴影，为什么孤独症是我。所以我说，是看起来。你一定很厌恶我的笑容，而笑容就是我的病症，我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有笑容了。悲伤的时候微笑，失望的时候微笑，被人背叛的时候微笑……而快乐的时候……快乐是什么？我有很多朋友，他们会为我两肋插刀，会为我赴汤蹈火，也有一些女孩喜欢我，她们会为爱做任何事。可我依旧孤独。当我学会微笑的时候，我觉得我会成为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当我对第一个人微笑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个深渊，我必须一视同仁的微笑，每天都微笑，对每件事都微笑。若是有一天我忘了微笑……他们会发现我的真面目，然后戳穿我，把我暴露的一览无余，然后唾弃我。
如果当了一次好人，那么就要一辈子当下去，因为所以被你感动的人都希望你这样做。所以我受够了。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对你微笑的时候，你接过传单回望我的那厌恶到眼睛深处的眼神，让我轻松。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该去找工作了，然后，按你自己想要的活吧。我知道你怀有希望，在你的厌恶深处。
孤独症晚期的病人
我把信撕了，就像撕病历那样，然后扔向天花板，这次我会自己打扫。我将黑色本子翻开，上面一条一条都是我们这一个月做的事，我看到最后一条：
在月光下吻我最后爱的人。
心里的某处好像崩塌了，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就像刚出生的婴儿。
我失去的我又回来了，像新生的婴儿用哭声开始生命。我哭了睡，睡醒了哭，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然后爬起来洗了把脸。
该去找份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