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知的时候
我们都曾卑微到尘埃里
想要用尽全力奔跑
才能抵达他金色的国度
[1]
我喜欢李小冉的时候,我的年龄刚刚突破两位数。
李小冉,是六一儿童节的主持人。
当身边的男孩子还穿短裤,露趾凉鞋,用弹力绳把眼镜固定在脑袋上,吃麻辣海带丝口水乱飞,李小冉已经穿挺拔的小西装,锃亮的小皮鞋,打着粉色的领结说“请您欣赏下面的节目”。
当我激烈的和扯我辫子的男生打架,李小冉身边的女孩穿着公主裙,拿着话筒,像骄傲的天鹅昂着头从李小冉身边走过。
当女生对“喜欢”这两个字还讳莫如深,我已经对李小冉怦然心动了。
当然,在“早恋”还是洪水猛兽的时候,李小冉只是我埋在心里的一个种子,是每次祈求祷告的上帝,是代表好运的天使,是一个谁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当李小冉成为我心中的王,代表无上荣光的时候,我对李小冉的认识仅限于,他叫李小冉,是高年级的学长。
当我扫了一学期地,倒了96次垃圾,把家里贴墙的壁纸都拿来布置教室后,我终于成功升为卫生委员,可以带着红袖章参与各年级的小红花班级评选,而我,只是想近距离的看一看李小冉。
我终于利用职务之便,在每一个眼保健操可以出现在李小冉的班级时,他却要小学毕业了。
李小冉毕业的那个夏天,是我童年中最苦闷的日子,想到我以后无法在课间操的时候看到他,无法在放学后捕捉他的身影,无法正大光明的监督他做眼保健操,我整个人就要马上休克死去。
而上天在这个时候送来了贾微,李小冉的同班同学。那个男女同学还用三八线划分领地的年代,在贾微眼里,李小冉只是一个讨厌的男同学。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通过偷看贾微的同学录,我知道了李小冉的家庭电话,八个数字连在一起就是通往天国的福音。
小学六年级,我所有的零花钱都花在给李小冉打电话。
准确的说,我像一个精准计算的特工,我要算出李小冉什么时候在家,而他爸妈不在家,这就像抛硬币一样,存在概率性,而对我来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听到李小冉说“喂,喂,你是谁,再不说话我挂了,神经病,嘟,嘟,嘟”,是的,连嘟、嘟、嘟、嘟的声音都格外好听。
[2]
再听到李小冉的声音终于不收费了,因为李小冉加入了校广播台,而我考入了李小冉的初中。
一年不见,李小冉已经成长为白皙瘦高的男生,喜欢看《读者》、《意林》,会通过广播和我分享每天的心情;李小冉关心国家大事,每天都知道谁谁谁又打了谁谁谁,或者谁谁谁和谁谁谁友好会面。校园里充斥着男女之间纯洁的友谊,就像李小冉和瘦高白皙的女主播。
我经常听到关于女主播的桃色八卦,这个时候我都会奋不顾身的站出来捍卫女主播的名声,虽然我不认识她。
但是,爱一个人,要有博大的胸怀,爱他,还要爱他爱的她。爱屋及乌,这也是李小冉告诉我的。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呆在李小冉的背影里,跟着他的脚步成长,可是李小冉高中毕业后直接去了美国。
而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我的名字。
高三的时候,男生不再眷恋篮球,女生不再偷偷化妆,大家都在和数理化作斗争,我却在和饥饿做斗争。
是的,自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李小冉离开之后我才明白,我成长的太慢了。出现在李小冉身边的是瘦高白皙的女生,是拿着话筒妙语连珠的女生,是长发披肩温柔婉转的女生,而我,是一个扎两个辫子,带眼镜,每天祈祷“李小冉一定要保佑今天食堂有鸡腿”的胖姑娘。
是的,我是一枚心宽体胖,无比乐观的胖子。
我曾经以为李小冉就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他总是走在我前面,因为他要指引我成长,等到我变的足够优秀,他就会转身牵着我的手。
可是这个梦做了7年,李小冉要走了,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每天早晨6点起床去学校跑步。无论刮风下雨,都有一个神经质的胖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塑胶跑道上砸出“光光光”的声音。每天晚上我躲在厕所,用手指抠着喉咙逼迫自己吐出来刚刚吃下去的食物,直到整个食道火辣辣的烧灼的痛,我大力的冲着马桶,遮掩我的干呕。
我全力冲刺,希望加速度可以甩掉多长在我身上的肉,我发誓要成为瘦高白皙的女生,你喜欢的女生。
[3]
我猜李小冉喜欢远方,于是我去了离家遥远的北京,我以为这里有直飞的航班,就会离李小冉近一些。
上大学的时候我惊奇的发现有一个网站叫“校内”,我每天都会刷校内,对500+的李小冉进行多层筛选,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过那个李小冉。
我也参加了校广播站,我只报了国际新闻台,因为这样也许会离李小冉近一些。
为了提高外语水平,我每周都去英语角,从“where are you from”到"who are you",我除了把自我介绍练的倍儿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英语角只是一个猥琐大叔勾搭妹子的合法场所。而那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被勾搭,聊的最多的话题也只是“今天谁谁谁又打了谁谁谁”“谁谁谁和谁谁谁进行了友好会面”
大学四年,李小冉变成了最熟悉的三个字,变成了掌纹里的密码,变成了我心中一个神,虽然他的长相都模糊了,声音都模糊了,可是那一束耀眼光芒一直都在。
我考了大学英语四级、六级、专业八级,我把新概念英语四册倒背如流,我考了gre,1410+5.0,可是,我没有钱去美国在念书。我甚至买不起一张机票,gre的考试费也是做家教赚来的。
所以我去了新东方教英语,我把对美国的思念寄托在一个又一个即将踏入美国大陆的同学身上。
[4]
大学毕业后,我投便了所有的美资外企,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有机会去美国工作。
在保洁做marketing的时候我尝尝会想起李小冉,我会问“李小冉你在美国会用保洁的产品吗?”我会经常尝试和李小冉沟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推广这个产品呢?”“新的产品对老产品线会有多大冲击呢?”
无论是当我整理excle表格跑数据眼睛睁不开的时候,还是全国到处赶飞机的时候,是和客户博弈商谈的时候,还是面对上级挑剔要求的时候,李小冉三个字,就像闪亮亮的一颗红心,给我温暖。
工作之后,我换了职业裙,穿上高跟鞋,脱下了眼镜,学会化淡妆,坚持健身和读书,不畏惧大龄单身女性的称号,还没有恋爱过就要进入相亲的队伍,可是那些坐在对面的渣男,怎会了解,我从小学5年级就开始早恋了。
不是没有追求者,不是不感动冬天里的一杯热饮,雨天里的一把伞,深夜的一声问候和转身后的默默注视。
只是他们都不是李小冉。
[5]
所以顶着大龄剩女的称号,我还是坚持申请了去美国工作。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想一步一步走向李小冉,让他看看,嘿,我也是个瘦高白皙的女生。
散落在北京的老乡给我举办送别会,恭送我即将打入美利坚共和国,利用我泱泱大国人口优势占领世界。
我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么多老乡蜗居在霾大到无法立竿见影的北京,匆忙根据大家的自我介绍在微信群给奇奇怪怪的名称备注。
直到,
我听到,
大家好,我叫李小冉。
世界,轰然倒塌。
这么多年的努力,我还来不及走到你的面前,落落大方的告诉你我的名字,而你竟然回头又出现在我的世界?
我愣愣的看着李小冉,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笑话吗?
当我要去美国,当我以为终于要追上你的脚步,当我离梦想又近了那么一小步的时候,你竟然回来了?
所以是我成长的太慢,还来不及和你比肩吗?
我一个晚上都注视着李小冉,我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他。
可是我仿佛搭错了一班车,永远在追赶,以为要上岸了,结果却只是重新开始了一个赛道。
直到结束的时候,李小冉走向我
“我送你回家好吗?我可以顺便给你讲讲美国,你可以再考虑看看要不要去。”
所以李小冉,你这次回头,是向我发了一张进入金色国度的门票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