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到了二十多岁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内向者。而且还是在经历了很多自我反思,读了些书,做了些专业的心理测试才得出的结论——因为中学时期大部分孩子都不清楚内向和外向的定义是什么,以为“活泼阳光”就是外向,“心理不健康”就是内向。但其实“活泼阳光”是在熟悉的人面前才能体现的一面,而在陌生的人群中,往往喜欢倾听,不喜欢成为中心;对陌生的活动赶到紧张,它们远远没有窝在沙发上看书对我而言显得有趣;交心的朋友只有几个,但都是高质量的;不善于团队合作,但善于独自创作;在群体中觉得自己是在消耗能量,只有独处时才觉得是补充能量。
如果你也有共鸣,那你也很可能是个内向者,尽管你可以在亲近的人面前滔滔不绝,在和挚友相处时哈哈大笑,在面对困难时保持乐观。
你没有“心理不健康”,你甚至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
你感到这茫茫宇宙的花鸟奇观、人生百态都在召唤你,只是你喜欢安静的畅游其间。
2.
新年读完的第一本书是《安静》(Quiet: The Power of Introverts in a World That Can't Stop Talking)。这本书非常客观,它不认为内向和外向哪一种更强大,而是用事实和数据来论证二者的优劣势。作者是一名非常典型的内向者,她走访了很多著名的心理学家和神经学家,列举了几个著名的心理实验,探讨内向和外向的生物因素和外界因素,以及自从电视媒体出现以后,美国社会涌现的对外向者的社交能力和个人魅力的突然崇拜,和它导致的对内向者的才华和能力的忽视。她也想告诉内向者在这样一个可以称为浮夸的世界里,如何保持信心和自我。
也许这本书探讨的由于对外向者的过度器重而产生的社会问题在东方文化里不是那么适用,因为我们的文化青睐“沉默是金”、“内敛”、“低调”等这些比较“内化”的特质。但是如果你是一个内向者,你的伴侣是外向者,或者你想要更深的了解自己,那么这本书仍然值得推荐。
印象中比较有记忆的接触“introvert”(内向)和“extrovert”(外向) 这两个词是十八九岁的时候。好像是大学英语课本里的词汇。我隐约还记得那一学期有一篇文章就是讲内向者和外向者的区别的,但我并未读到心里——那个年纪大概只知道背单词,哪里知道要对一个话题进行什么深入的辩证思考。
到了二十出头,我发现自己喜欢“独处”——一个人自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骑车。尤其大三那一年,几乎每天都是宿舍第一个起床,冬季里天都没大亮就自己跑去学校南门买一个煎饼果子,然后去自习室挑个窗边的座位,一学就是一天。整日都不张口说话,仍然觉得乐呵呵的。晚饭后该溜达溜达了,我就推着自行车去学校的报刊亭买英语杂志,再找个安静的走廊读英语四十分钟。回到自习室后阅读半个小时英文原版小说(奥威尔的《1984》就是那个时候啃的,虽然那时的我根本不理解他笔下的Big Brother是神马),然后继续啃《通信原理》等等浮云,直到自习室关门。
其实当时我也想过自己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我不是书呆子——大学里组织参加了不少社团活动。我并非孤僻——我和宿舍的姐妹们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还一路陪伴我成为了一生的挚友。我也很随和——在人群堆里,大多时候都是“听从大家意见”的那个角色。我也不是没人追——但一个男生如果不是我男朋友,我尽量不让人家和我一起自习,搞暧昧多伤感情?
所以那时候我把“总是一个人”归结为“崇尚自由”:若是和一两个同学一起自习,就总是需要“协调”。比如我今天突然要去骑车,若是一个人,我拎起书包就走;若是我疯狂学英语看小说,不会有人觉得我这个工科生很怪。后来陈奕迅的那首《外向的孤独患者》火遍大江南北,我就随大流的以为,自己除了“崇尚自由”以外,可能也是“外向的孤独患者”了。
大学毕业后来了美国读研,刚来时有点被美国孩子的社交能力吓到,尤其我当时所在的东海岸,学校里的本科小孩虽然都很拼命学习,但是学习以外非常懂得交际,他们见到陌生人几秒钟内就能称兄道弟。我所在的工程院虽然已经是“nerds”(学霸、书呆子)比较多的院了,但是仍然有不少外向的美国学生:他们喜欢成为人群中的主角。而我喜欢两三个好友的小范围吃饭聊天,不喜欢大型的聚会活动。我虽然成绩不错,但不喜欢上课发言。以至于有个美国人第一次听到我在研二新学期的班级活动上发表“讲话”之后很诧异的对我说“You did a great job!”。他似乎完全没想到我面对公开场合的口才还不错。
我意识到在这样一个推崇社交能力的文化里——这种文化和东方的“懂事”、“内敛”的文化完全相反——如果不表现自己,真的可能被遗忘。但是这就意味着我要牺牲掉窝在图书馆看书的时间出去社交吗?如果在聚会场合我总是比较安静的那个人,就意味着我“冷漠”、“反人类”吗?外向热情的人阳光健康,内敛安静的人就不吗?
3.
《安静》的作者给了我们答案--根据心理学家Kagan的长达十几年的实验结果,内向者的形成从生物角度是由于大脑内部的amygdala容易接受外界的刺激,使得人比较“敏感”(sensitive),也可称为high-reactive。他们就像兰花--给我阳光我很容易灿烂,给我黑暗我也容易坠入深渊。
心理学家甚至认为内向孩子的家长是很幸运的,因为孩子虽然容易由于高度敏感而受伤,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敏感而使得他们可塑性很强--因为他们容易感到羞耻和罪过,从而不敢再犯错误。而对于外向的孩子,由于他们大脑的amygdala不容易使得他们感到恐惧,所以训斥有時是没有用的--家长这时候应该通过有创造性的活动来锻炼孩子,比如让他知道打球时如果犯规就会被罚下,这样才能让外向的孩子感受到原来做错事是会得到惩罚的。
科学家们也是到了近几年才发现,内向者如果在童年时期得到良好的家教、稳定的成长环境以及家人的关爱,他们会很容易成长成为富有同情心、关心他人、正直善良的人,他们会对残忍、不公、缺乏责任感的行为感到恼怒,他们容易在自己喜欢并重视的领域取得成功。他们也许不是班长,但往往会成绩很好并且招人喜爱。
同样的,如果内向的孩子在童年时期没有稳定的成长环境,缺失关爱和教育的话,他们也容易患有社交焦虑障碍(social anxiety disorder)。
4.
刘瑜有篇很有名气的文章,叫《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她说她不但孤独,“而且是在女人堆里太男人,在男人堆里太女人;在学者里面太老粗,在老粗里太学者;在文青里面太愤青,在愤青里面太文青;在中国人里面太西化,在外国人里面太中国”,但她已经觉得孤独不是一个事,因为她爱自由,她感谢上帝她老人家把最美好的品质给了她,那就是“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我当时觉得自己简直是找到了知己——人家都是剑桥的讲师了,还这么爱孤独爱自由。原来我根本不是“孤独患者”,而是孤独的享受者。我有那么一个独立的世界,我就在其间独舞狂欢。
我喜欢把所见所感记录下来,让我老有所忆。
我常常画画时不知饥饱,因为在绘画里我能看见真理,因为艺术里的光和影鲜活可触。
我身边重要的人不是那么多,但若有一天落魄街头,我知道他们都会给我一碗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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