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英雄传:土地(1)


韩国16卷本长篇大河小说

土    地

第一部第一卷

(韩国)朴 景 利 著

金 英 今·刘 广 铭 译

新版序

因为一些事由,从一九八九年秋天开始,我没有再购买印花税票,《土地》的出版陷入了中断状态。我想过放弃文学,在书店看到《土地》插在书架上就感到深深的厌恶。对人类生存之世界的绝望让我长久地情绪低迷,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文学是多么地无足轻重。当时,周围有一些人批评我终止《土地》的出版,说读者也有读书的权利。尽管如此,我还是注视着时间的流逝,就像冬天的树木随风摇晃着身躯要甩掉枯叶似的,为了迎接我的新的春天的到来,为了甩掉愤怒之垃圾,我总是拿起锄头就到菜园里去。

生活是美丽的,而且是凄婉的。顺风倒下去的草叶,独自落在积雪的树枝上鸣叫的小鸟,还有那亿万苍生都是美丽而凄婉的,对这充满美丽和凄婉的巨大空间的认识,对它井然有序的法则的敬畏,使我挥去一切烦恼站了起来,因为我感到了不过是一刹那的我的生命与时间的宝贵。

去年秋天起,开始了《土地》的终结篇第五部的连载,而且,我决心接受周围的非难重新出版《土地》。这次选择以年轻而明净的感性聚在一起共事的松树出版社同仁出版这套书,希望它能够像砾石一样,在所谓文化的虚像密布的这块土地上能够为真正的文化的回归略尽绵薄。

一九九三年六月八日

朴景利

原版序

在《现代文学》杂志连载《土地》第一部的一九七一年的八月,我曾经被诊断为癌症并接受过手术。手术前一天在病房的窗口,我看到了从东大门方向一直延伸到南山的彩虹。那真是个长长的彩虹啊。我不自觉地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要带我走啊。见了那天来会诊的医生,我就问手术需要多长时间。医生的回答是需要三个小时左右。是个大手术啊,我喃喃自语道。就像对生活结束了报复似的,我当时的心情是平静的。好比总算可以休息了似的,还有过莫名的类似快感的东西。

真正对死亡感到恐怖,对癌症这一病魔感到不安,是进入恢复期以后。坐在看得见坡路的窗口,望着孩子们奔跑和挎着菜篮子的主妇们走过的风景,我才觉得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命以及摇晃着树叶的风都是那样无比的珍贵。我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些美丽,那些真实,我感觉自己似乎能够抓得住它们,也想为它们再做点事情。那是个让人苦恼的希望。

一不写文章,我就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天地。既然生命还在,我只好又开始写文章。从住院后的第十五天出院那一天起,就胸膛上缠着绷带开始写作《土地》的稿子。写了一百张纸以后,我对自己的刻薄产生了恐惧。为何像挂在冰壁上的攀山绳,我的人生要如此地紧绷绷的呢。因何为那日益加重的妄想,非要这样地把我的背压弯不可呢。难道我是中了魔咒的罪人吗。难道对我来说,生活和文学原本就是拆分不开的双头儿吗。应该还有别的事情的呀,应该还可以走别的路的呀……侵入全身的疼痛和视力的急剧下降以及白天黑夜无休止的牙疼,让我的工作变成了一场跟日益崩溃的体力之间的残酷的斗争。难道就没有办法逃脱这肉体的痛苦吗?就像倾销商品一样打出三个字的名字般的创作行为,残忍地把自己捆绑在那无数个束缚精神的链条之上,难道就不能咬断它们吗?不能随意地,是的,不能随意逃跑啊。更不能咬断那链条。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勇气。或许这就是我对命运的抵抗。直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自己放弃,哪怕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荆棘之路。

相信读者们都记得《圣经·旧约》中因为恶魔的奸计,全能的上帝把乌斯地的一个正直的男人交给恶魔的那篇《约伯记》。那被恶魔考验的不幸的男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家产,自己又从头到脚全身染上了毒疮而痛苦地呻吟,只能用瓦片刮掉患部流下来的脓水。想起他那样子我就感到惭愧。“我的嘴唇绝对不说不义之事,我的舌头绝对不说诡诈的话,誓死不会说你们是正确的,在死之前是绝对不会放弃我的纯真的。”想起约伯,我就想跪倒在他的脚下。当我为约伯在考验结束之后找回失去的一切而心存慰藉时,我就感到悲伤,也觉得自己很可怜。我这个卑微的人哪。

没有终点的苦役,或许我的人生就是不断地割下希望扔掉再割再扔掉的痛苦的连续吧。肩负着绝望背水一战,我才能脚踏实地地迈开每一步。哪怕是狭窄的一个缝隙,留有希望都是件可怕的事情。怂恿妥协的耳语,沉迷于梦想中的失重状态,自欺欺人的狡猾的诡计,企盼奇迹出现的可怜的愿望……希望就这样时不时地让我意识到变得丑陋变得虚弱的自己,一个卑微而怯懦的自己。

我只是在表面上写了小说。这本书除了是小说就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一个人在为数不胜数的愤怒燃烧自己的过程当中倒下去的一个瞬间又一个瞬间的残骸,也是灰烬。它不过是小说而已,也不过就是虚构而已。换句话说,真实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语言不过是空洞的虚像而已。也同样可以认为,真实被幽闭在我的灵魂深处而永远保持缄默。七、八年前,我在一本书上谈过语言所具有的宿命般的魔力。语言是虚妄的,靠它是不可能向着那真实所停留着的江河彼岸游去的,哪怕只是前行一寸。尽管如此,我还是为这种语言所缚而无法逃离它,那是因为只有它才是具有横渡江河之可能性的唯一工具。没有战栗,我是无法重复这句话的。

人们很轻易地谈论幸与不幸。有些人说我不幸,有些人说我幸运。前者可能说的是女人的命运,后者可能指的是名利之类的吧。亦或许是指我能够撒手不管一切杂事而专心做我的事情吧。从他们的角度看到的所谓幸与不幸,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听到那些话,有时候感到愤怒,有时候感到受了侮辱。因为它说得模棱两可。因为我觉得想用常识来遮盖那无穷无尽的人生底蕴的行为是卑鄙的。若是如此认定的不幸,如此认定的幸福,那么我想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和我没有任何干系。因为历经磨难的约伯分明也有过他自己的幸福的秘密。

以上就是我写作《土地》第一部这三年期间的心路历程,于此略识。今后我对我自己承诺些什么呢?是以放弃而受挫呢,还是以抵抗来防御呢,要么是以挑战来实现飞跃?我能够确证的只有还有更加艰难的路要走的预感。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凝视着预感倾听着雨声。

一九七三年六月三日夜

作者

土地

第一部第一卷

目录

新版序

原版序

第一篇 黑暗的脚步声

序    7

第一章 西姬  12

第二章 跟踪  18

第三章 山谷中的灯笼  26

第四章 谜团  34

第五章 集日  44

第六章 村姑们  55

第七章 常民尹普和中人文大夫  64

第八章 五行戏  75

第九章 音信  87

第十章 在酒馆儿遇见的姜猎户  98

第十一章 开明两班  109

第十二章 梦中的须弥山  119

第十三章 巫女  129

第十四章 恶棍与魔女  140

第十五章 第一次争论  149

第十六章 口传  158

第十七章 袭击  168

第十八章 诱惑  178

第十九章 使者  188

第二篇 追踪与阴谋

第一章 消失的女人  202

第二章 尹氏的秘密  213

第三章 失败  222

第四章 天空和树林  234

第五章 初恋  245

第六章 阴阳之道  256

第七章 暗示  266

第八章 行凶  274

第九章 记忆中的风景  284

第十章 遥远的黄泉路  292

第十一章 黄金的彩虹  301

第十二章 子授堂中的情事  310

第十三章 梦  319

[附录]

第一部主要人物简介  328

第一部主要人物谱系  333

第一部人物主要活动空间草图及活动区域略图  337

作家年谱  342

第一篇

黑暗的脚步声

一八九七年的中秋节。

在喜鹊还未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报早安之前,身着彩衣飘带飞飏的孩子们嘴里咬着松糕,兴高采烈地穿梭在村路上。大人们的节庆还得等到日偏中天时,因为祭祀、上坟和邻里之间分享食物就过了大半天。这时候,人们才开始熙熙攘攘地聚集在打谷场上。比起男人们和老人们,妇女们总是要迟到两步,也难怪,她们就算伺候家人吃完饭收拾了饭桌,还剩下自己的梳洗打扮呢。趁这光景,在由沉甸甸地垂下头来的稻穗形成金黄色稻浪的田野里,无所顾忌的鸟群也成群结队地在摆开盛宴。

“呼呜咿咿——,这一帮鸟群啊!”

执着地驱赶鸟群的老太太,这工夫儿也准是换上浆得沙沙作响的出门衣服在打谷场上看热闹。看来中秋节不只对村里的男女老幼,即便是对小狗、猪、牛、马和鸟儿,甚至对出入臭水坑的老鼠也是可以大快朵颐的一天。

快节奏的小锣声和慢节拍的以厚重的余音扩散开去的大锣声,在离打谷场较远的崔参判家的厢房里听起来仿佛哀伤的呜咽。农夫们现在准是摇晃着插花儿的三角笠,在兴头上忘却痛苦的和遗憾重重的日常生活而沉浸于游乐当中。崔参判家里出了足够的钱粮,加上年景虽然不及丰年却也大大超过平年,所以大家伙儿肯定都放开肚子饱餐一顿大米饭了,如此一来也就可以忘却一天的烦恼了。

在这一天,孩子们即使弄断了高粱杆也不会挨打。几个月来好不容易解解馋而心满意足的老人们开始频繁出入茅厕。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早就去了邑里而不见踪影了,他们梦想着牵一头黄牛回来,蜂拥到邑里的摔跤场去了。

崔参判家的厢房里寂寞如无人之境。明亮的阳光照射在院子里,可人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呢?新糊的隔扇门显得异样地陌生。

打谷场上的热闹似乎停止了一阵子,这会儿小锣声又突然响起,就像抽了风似地急促而高昂地响起来,大锣声也和着小锣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锵锵,锵啷锵!嘚哦嗯嗯呣——,锵锵,锵啷锵!嘚哦嗯嗯呣——,长鼓声和平鼓声也夹杂在其中传扬过来。令人兴奋的打击乐声使人觉得蓝天好像在旋转,缀满红叶的树木似乎在起伏舞蹈。牵头戏耍的肯定是不笑也有一双新月般的眼睛的徐今石。忘却标志着眼看就要迈进五十岁门槛的皱纹而仿佛回到了二八青春似的,那是因为他虽然身子骨儿老了但在兴头上九曲十八弯地唱出来的那动听的嗓音依然不显老的缘故。他那与生俱来的能逗人哭笑的艺人气质仍旧会紧紧扣住观众的心弦,或许还会有为悲凉的曲调所迷惑而暗送秋波的寡妇呢。

“啧啧……这么动听的嗓门儿也要入土瞎掉么?”

“要是老徐死了,可惜就听不到他那凄厉的挽歌了。”

“小心别让老太太听见,听见了会发疯的。”

“你说,他那么有性情却认准自己的老婆,可不是一般的希奇呀!”

“对牌位也不会那样吧?也就是天生的一对吧。”

“生为一个爷们儿,不晓得别人家的娘们儿,也算得上是一个傻瓜不是?”

上了岁数的女人们或许说些诸如此类的话吧。

以做木匠为正业的、蟾津江 上的姜太公麻子光棍——准确地说是小伙子——尹普提议道:

“大伙儿听我说,不是说爱在互助嘛。”

“说啥呢?真是半夜喊天光啊。”

“不要光在打谷场上这样,我们到河边去耍一场吧!”

“那又是为啥?”

“龙王的冤不也得解呀?这样才能多打鱼嘛。”

“上不了祭桌的淡水鱼算啥鱼嘛!去堂山 吧!去堂山!”

即便有谁跳出来唱反调,斗万他爹也会不闻不问慢腾腾地敲起大锣来的吧。奉基则会傻呵呵地笑着,在围观的妇女们面前害羞地摇晃三角笠的。这些都是正当出力年龄、挑着生活重担的三十五岁左右的壮丁。年龄稍年轻些的是背着长鼓、肩上搭着白色麻布毛巾微笑着斯文地挪动他那高个子转圈儿的李龙伊。他是村子里任谁都比不上的风采最好相貌第一的男人,他会敲着长鼓用微笑来排解心中的郁闷的。嘚噔噔!七星敲一下鼓,萝卜长条脸的永八会铆足劲儿跳起舞来的。女人们则会夹杂在老人孩子堆里看着自己的丈夫玩耍,半是害羞半是自豪地吸着鼻涕的。在打谷场上耍一通后感到饥饿的农夫们会穿梭在不是河边也不是堂山的村路上,碰到柴门大的人家就推门而入一通踩地神 ,之后他们才能够用钩子般的手擦着汗喝酒吃饭的。

八月中秋是不是像透明而生涩的韩山细纻 一样的悲哀呢。源于太古以来就已经是死亡之影的、蹚过黑暗之河的月亮的庆典,难道真可以称之为是丰饶的象征么。等到清凉的玉盘挂在山脊上,细碎的树枝垂下它错综斑驳的影子,月亮仿佛素装打扮的年轻寡妇独自走在夜路上,八月中秋是不是默示像韩山细纻般凄凉的生涯之尽头,即断念的庆典呢。对宇宙万物,尤其是对穷困的灵魂来说。

秋天的大地上到处横躺着结完果实后倒下的各种残骸。冷风像验尸一般在凄凉、让人揪心和感到肃杀的残骸上打转转,它会忽然在某一瞬间闯入人们的心中,触及那哀伤的回忆之弦,让人们想起那无数个离别,想起灾年里顶不住草根树皮而死去的白发双亲,想起瘟疫中未能用上一副草药就把孩子用草垫儿随便卷上埋起来的后山,想起发生民乱时被抓到衙门里冤死的丈夫,还有现如今已入睡泥土中的那无数个邻居们。风轻轻地拨动这些哀伤的回忆之弦。

“到了阴间或许过得好些呀。”

人们有时在田野上日渐成熟的庄稼中得到些许安慰。但是,一想起那些死于贫困和饥饿的人们,田野上日渐成熟的庄稼有时也会在人们悲凉的心上撒把盐。

“哪怕这样儿也能吃上啊……”

丰饶热闹而又凄凉心酸的庆典。如韩山细纻般的中秋节一过,从山脚到远方遥远的地平线,变得空荡荡的田野就会在霞光下横躺在虚无之中,村子后山的灌木丛和孤零零地独自耸起的坟头儿也会泛黄枯萎。以各种名堂修建的颂德碑、长了苔藓的烈女碑和在长丞 边上三三两两伫立着的紫薇树上会刮过失去了水分的秋风,之后会听到冬季漫长的黑夜走近的声音。

日落西山后变得更似抽泣的小锣声依然从村子的远处传来,看样子是要闹个通宵了。倒也是,村里姑娘们的戏耍是要等到月亮升起以后,在河边的沙滩上听着河水的嬉戏声才开始呢。

“上餐桌吗?”

房门前丫环贵女走过来问道。这已经是第二次探问了。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油灯该掌上了。”

说着,贵女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崔参判家如今的户主崔致修并没有从书本上移开视线。如同陈旧的高丽纸 般的黄昏涌进了屋里,油灯忽闪几下,亮了起来。不知在昏暗的房间里是不是真的在看书,崔致修的鼻梁上滑落一缕金丝般的光线,低垂着的鼻梁看上去很犀利。他的侧影仿佛萦绕着世界上所有的神经质和忧愁,使房间里充斥着立刻就要哗啦一声站起来瞪眼儿嚎叫般的一触即发的气氛。

“褥子给我铺上。”

“是。”

也没有正眼瞧着,贵女却眉开眼笑地抿着丰满的嘴唇。

对于病弱的致修来说,家中烦琐的节庆活动看来是相当累人的。

“不吃晚饭吗?”

在炕头上铺上被褥后想再次确认一下,但贵女没有听到回话就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经过檐廊穿过对过的房间进入隔壁小里屋的贵女,从怀里掏出小面镜照着自己的脸。在进致修的房间之前,她也在这个房间照过小面镜。捋一捋头发,再看一下自己乌黑的大眼睛,然后把小面镜揣进怀里。朝向后院的隔扇门里还有微光渗透进来。推开房门刚要穿门前石板上的鞋,贵女的视线转移到了对面。围住厢房后院的是矮小的枸橘篱笆。篱笆对过是竹林,背对着竹林的瓦房里住着里外活儿都负责的老金头儿两口子。篱笆和瓦房之间是块菜地,雇工九千正穿过那片菜田走过去。贵女冷淡的视线跟了一会儿九千的侧影,然后收起视线含着绿瘦蛇摆尾般的微笑。最后穿上鞋,拎起裙摆向着内院转了过去。

种了萝卜白菜的菜田渐渐淹没在朦朦胧胧的黄昏中,衣着蓬乱的老金家的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忙活着。该进鸡窝的时间了,鸡群还在鹐着白菜叶子。

视线落在地上慢腾腾地爬到堂山楼阁前的九千,长时间地盯视着自己的脚尖儿站在那里。然后又慢腾腾地上了楼阁,扶着栏杆凭栏而坐,像是在等待月亮升起似的。村子里还不见灯光,只有挂在崔参判家房外柱角上的六面灯发出灰蒙蒙的光亮。

不久月亮就会升起来的。黄叶凋零的别堂荷花池里,葫芦平躺着的软绵绵的茅草屋顶上,似洁白发缝儿的松林小道上,都将照耀着月光的清辉。地上的森罗万象都要幻想、追随和拥抱那清纯的天之仙女,而失去温暖的石女——月亮——是永恒的孤独,是趟过黑暗之河的幽冥过客。

九千半闭着眼睛在俯视着村子。

今年正月十五的时候在堂山盖过月亮房子 。

“喔哦咦咦——,月亮出来啦——!”

孩子们对着月亮喊叫,小狗也就跟着吠叫了。各自都怀着一个祈愿的人们聚集在月亮房子周围点起过篝火。火光熊熊燃起,妇女们双掌合十磕过无数个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男人们的脸变得红彤彤油光光的,眼睛也像炭火一样浓烈闪亮。在淳朴而虔诚的许愿仪式结束时,村里人就像集日聚在集市上赶集的人们那样喧闹过。爷们儿们掏出了烟斗,娘们儿们则擤完鼻涕后撩起裙角擦着火光下光润的鼻梁,特意互相问候打听亲戚朋友的消息,说到了接种的母牛、为半生不熟的糕遭的罪和对老人寿衣的思虑。等到月亮房子在火光中坍塌了,在坍塌的地方连火苗都熄灭时展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银色世界,村里人就像是游玩在其中的影子似地作鸟兽散过。

月亮升起来了。山脚下江河回旋,山脊上月亮露出了脸蛋儿。影影绰绰的树叶摇曳的样子渐鲜渐明,光秃秃的树枝渐次呈现出灰色,不,是褐色。小锣和大锣声在远处抽泣着,而姑娘们的歌声则从稍近一点儿的河边传过来。

月亮出离了山脊。现在还泛着红色,但不久就会转为苍白的。泛白的蟾津江那一边是全罗道的土地,而这一边是庆尚道的土地。线条柔和的山脊显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九千凭栏而坐注视着月轮升起,他的眼睛忽闪着放出了光亮,也不知是含着月光还是眼泪,抑或是惨淡的希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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