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二的太阳

梁二叼着烟爬在窗台上，静静看着对面楼上晾着的一排内裤。只是看着而已。他原本可以将烟头上的那一点红热当做准心，逐个瞄准那一排内裤。每当烟头点到一条内裤，他就为这条内裤创造一个主人，并为这个主人创造一个世界，然后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中与内裤的主人相遇，再把主人的内裤脱下。原本可以，但梁二现在已经没有脑力去完成这样的创世之举了，他就只是看着而已。

「世界为何是这番摸样？我与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关系？」生而为人，这是必须承受的诅咒。梁二自知没有能力思考这些问题，所以在诅咒发作时他从不抵抗。他会将所有的思考资源拱手献上，任诅咒掀起的风暴在脑内肆虐。而他自己只顾点支烟，眯起眼，寻一处风景，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去收拾烂摊子。

挂在最右边的那条红色内裤被风吹起，露出挡了在后面的窗玻璃。一道灼热的白光突然从那玻璃冲入梁二眼里，他霸道地将梁二脑中的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白、光、热三样。梁二被撞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他起身拍拍土，瞪大了眼睛在对面寻找。是太阳，他藏在那条红内裤的后面，给梁二来了个出其不意。

太阳拥有无上的光辉，怎会遁形于一条红内裤之后？他从来都是悬在天上的，永远高高在上。即便黄昏临近黑夜到来，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宫殿。人们看不见他，是因为他看腻了这里，去了别处。太阳时时刻刻俯视着这片大地，他总是眯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其实太阳自诞生以来从未休息过，他创造了他所俯视的一切，大地、风、内裤、香烟、梁二，然后他就一直看着他们。这一看就是几十亿年，而他还得再看几十亿年。

假如太阳说自己累了、烦了、无聊了，那被潮汐锁定的月亮会怎么想，整天围着太阳转的八大行星会怎么想，到现在还闹着别扭的冥王星会怎么想，小行星带上那一群奇形怪状的石头会怎么想，奥尔特星云里打着滚的脏雪球会怎么想？不能说！太阳把这些念头全都压下来，然后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太阳突然发现了梁二，他不知道梁二从哪来的，但梁二存在于他的每一道光芒中。太阳和梁二一起眯着眼，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世界。世界的影像急匆匆地闯入他们的眼睛，这一个瞬间刚刚挤过这些逼仄的入口，下一个瞬间就跟着前辈的屁股来了。几十亿年来，太阳独自忍受着这种折磨，梁二的出现让他又喜又怕。

阳光中梁二的存在逐渐变得稀薄，他要回去了，回到那坨消耗着廉价烟草的肉块之中。太阳舍不得他走，但如何才能让梁二留下来呢？许他一片星辰大海吗？不，仅是这个小小的世界就已经够他们受的了，他们眼中再容不下多一丁点的壮阔。尽管那东西美得令人心碎，但它与太阳无关，更与梁二无关。

梁二眼中的太阳是一个遥远的光斑，被贴在时而蔚蓝时而灰暗的背景上。太阳不再满足于此，他要让梁二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他从自己的光芒中发现了梁二一样，他决定占据梁二的整个世界，哪怕只有一个瞬间！太阳仔细端详起梁二所在的大地，世界的影像以从未有过的高速灌入他眼中。此刻，他不再对这些影像感到恐惧或厌恶，漂浮的幽灵获得了生命，他于影像中发现了意义。

看到了！那条红色的内裤之下有一条隐藏的光路，需要让光用热驱动气流才能开启。机会只有一次，太阳没有让它溜走。梁二感受到了太阳的存在，如此强烈，如此短暂。他起身去追，只看到一个遥远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