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班,我接到木木妈妈的电话,电话里阿姨语带哭腔跟我说,小梦,你快点来我家。我不知发生了多大的事,立马赶过去,一进门,发现阿姨一个人在木木房间门口徘徊着,阿姨见到我之后,彷佛心中的情绪找到了缺口,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流,她指了指木木轻掩的房门,我从缝里看过去,看到木木一个人坐在飘窗上,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今天木木一直呆在房间里不肯出声,这孩子心眼实,她肯和你说,你帮帮阿姨吧。
阿姨的神色中含有讨好的部分,我有些心疼,握紧了阿姨的手,声音却有些发不出来,只能用口型告诉阿姨,我知道的,一切我都知道的。
我轻轻的走进去,木木曲着腿坐着,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原本160的个子现在看上去却那么小的一块,我坐到木木的旁边,木木眼睛一直看着远方没有动,我朝着她的眼睛望向远方,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楼顶好似零零碎碎的脚步,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只看到空气中有一种低沉的气流在涌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木木,发生了什么?
我把手放在木木曲着的膝盖上,才知道她的腿一直在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凸显,她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我下意识用手抓紧了木木的膝盖。
木木没有回答,我陪着她一起望向远方,直到我眼里的风景从日落的昏沉到天黑的冷寂再到华灯初上的闪烁,木木楼下的场地上开始有大妈聚集在一起,放上了音乐,你是我天边的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摘下来,这世界喧闹得当木木对我开口的时候,我以为我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我转向木木看着她,她的眼睛还是望着远方,声音沙哑的却彷佛是另一个身体发出来
他走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和木木和木木男朋友陈心认识已经快十年,我一路见证着他们的爱情,当年大学毕业,两人差点因为异地问题劳燕分飞,陈心家里人希望他能回C城,找个安稳的工作,家里备好房车,只待娶妻结婚生孩,生活不求多么传奇,只求平平淡淡,衣食无忧。木木家里只有一个独女,爸妈身体不是很好,她已经决定要回到广州,广州和C城之间几千公里的距离根本没有未来,后来木木向陈心提出了分手。
那年毕业典礼上,音乐一直播着,各个学院轮流唱着歌展示自己学院的风采,气氛却一直让人想要流泪,校长的毕业致辞是告别:
走得了的是人,散不去的是情。为了告别,你们一定哭过、笑过、喊过;为了告别,你们拥抱过、沉默过、醉过。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你们最清楚。
老校长的讲话赢得一次又一次的掌声,木木却哭得不能自己。我清晰得记得她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小梦,我好难受,你救救我好不好?你救救我好不好?
我搂着她,看向陈心的位置,那个位置已经空空如也,木木一直在我怀里哭泣。
后来,我送木木到车站,遇着了陈心,他拖着个大行李箱,跟在木木的后边不出声,木木在入口处停了下来,回头说:“陈心,你想干嘛?”
陈心一脸无辜:“我跟你回家啊。”
那你爸妈呢?
你在哪,哪里就是家。以后我把他们接过来。我先去适应一下环境。
我终于见到木木笑了,他们两人相拥的场景彷佛有一圈一圈的光晕在周围,熏得我的眼泪直流。
有人说,在感情里,如果是男生为了女生不顾一切跟随女生来到她的家乡,那么这段感情多半是能够圆满结束的。我想陈心和木木就是会这么一辈子的,跟着木木来了广州的陈心工作并不顺利,没有朋友,不懂粤语,他的圈子基本只剩下木木和我,木木却不一样,回到广州的木木更像一批驰骋的野马,慢慢的,他们开始有了一些争吵,但绝不会超过两天,最终都会以陈心的妥协结束。
有一次,木木在我家赌气关机,我接到陈心的电话,电话里他都快要哭出来
小梦,你不要骗我,她到底在不在你那?我现在只有木木了,我不能失去她,我好害怕我找不着她。
我开着外放,木木接过电话回房间聊了几个小时,出来后,她的脸上笑开了花,她拉着我说:“小梦,你说我穿什么样的婚纱好看?”
你们要结婚了吗?
嗯,应该吧。反正这辈子我就要嫁给他。
那笃定的模样犹如一张照片定格,逐渐被时光洗成了黑白,现在听到陈心走了的消息,更是让我悲从中来。
他得的什么病?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我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木木仍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的眼泪已经收不回来,它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到地面,碎开四处然后消失不见,我想没人看见它的消失,也许可以当它从没有来过,可是眼泪流过的痕迹那么明显,根本无法假装,就像有些人住进了你的心里,占据了某个位置,从此,春去秋来,繁华落尽,此生与君无缘,但君已在我心。雪花有一天会随着阳光消逝,风沙有一天会随着微风慢慢吹散,紧随时光的脚步深深浅浅,总有因为一个人在心中的重量而压过的浅浅痕迹。
木木从飘窗上下来,有些没站稳,我扶住了她,她低着头自言自语:“是啊,他得的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那一夜,我躺在木木旁边,没有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却听到她鼻子倒吸的声音,我拍着她的背,一拍一拍,好像在时间的空隙里争取些什么。
这世界那么小,小到兜来兜去,我们都已经有了十年的交情,可是这世界又那么大,大到一转身,我就再也不会遇见你。
木木请了长假出去旅游,一直没有联系我,我想有些旅行只能一个人走,有些回忆必须要慢慢清理打包,是深藏还是抹去,有些告别必须要忍痛去做,才会有新的抵达。陈心消失得毫无踪迹,很多次我都想问一句,却又自己憋回去,问什么?怎么问?没有人回答,也没有问起。直到半年后,我收到陈心的结婚请帖,吓得半夜从床上跳起来给木木打电话
木木,木木,木木,我,我,我怎么收到了陈心的结婚请帖啊?怎么回事啊?新娘还不是你?我哆哆嗦嗦在电话里大哭。
木木却很镇静:“是在下个月月底么?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吧。”
原来,陈心没有得病死去啊,我突然松了一口气,原来,陈心走了是回家了,回家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木木,我突然悲伤起来,那悲伤就像一个黑洞在我的心里蔓延开来,将一切都摧毁。
陈心结婚的那天,木木很早就起来开始化妆,那么精致,好似一个新娘,看得我心里一紧,我握着木木的手:“要不咱就不去了吧。”
木木挣脱我的手:“我想看看他的幸福。”
后来,我们见到了婚礼上的陈心,西装革履,微笑满面,新娘比他矮一个头,在他旁边跟着,陈心对每一个来宾握手交谈,然后引荐旁边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那新娘便腼腆的笑着点头,那一副琴瑟和谐的画面太美好,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打算走进去和陈心打招呼,木木拉住了我:“小梦,我们回家吧。”我看向木木,好像看到了当年在毕业典礼上在我怀里哭泣的木木,可是那年,她有陈心对她说:“不要离开我。”
木木终究没去陈心的婚礼,回来的路上,木木指着我们经过的一座山峰,说:“小梦,我把陈心埋在这里了。”
是啊,他得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呢。
没关系,你和他告别过了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