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观察家 瘦马
采访:蒋苡芯
口述:瘦马
2019年,时尚圈变化比较大的是草根阶层的崛起,他们从过去的简单打赏走向了主动卖货,选出有战略性的货物来分享自己的消费体验,这是很勇敢的。但比较遗憾的是,时尚圈没有让我感觉特别惊艳的事,大家大量在复制与跟随。
所以总体而言,我想用两个关键词定义时尚圈这一年的变化,一个是忧虑,一个是跨界融合。
许多时尚人士的离世,或会造成行业更新迭代断层
忧虑来自于今年时尚圈内发生了一些大事。
首先是著名奢侈品品牌香奈儿创意总监卡尔·拉格斐先生的去世,这给行业带来了很多震动;紧接着是巴黎世家前创意总监,曾被称为“20世纪最好的服装设计师之一”的吉塞弗斯·提米斯特因抑郁症自杀离开;国内时尚传媒集团的刘江先生也因病离开。
创造一个品牌的辉煌往往需要数年,培养行业的创新性人才也并非朝夕之事,随着这些人的离去以及专业人才的缺失,我很担心时尚行业的更新迭代会发生断层。
当然,由于互联网技术的迭变,或许可以互补一部分行业人才缺口的问题。比如通过大数据来帮助设计师模拟人的需求,从彩色、图案、面料等方面都可以进行分析。所以我既有忧虑,也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跨界融合成为趋势,时尚下沉实现平民化
跨界融合也是今年的一个大趋势,我们看到很多高阶品牌正在向低端品牌融合,比较典型的有奢饰品品牌LV和街头潮牌Supreme的融合。这个趋势其实从前几年就开始有苗头,HM和Zara也都在和国际品牌的设计师们合作。但从今年市场趋势可以看出,基本都是高端大品牌在往下走,而小品牌很难往上融合。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时尚下沉的一种表现。为什么大家现在对时尚品牌有需求了?因为当温饱、安全、社交需求逐渐得到解决后,人们就有了展示的需求,从而来获得社会对个人的认可。在这一背景下,奢侈品也与以前“供贵族阶层玩耍”的定位大不相同,它变成了一种时尚化、荣耀的产品,成为所有人都可以享有、非特权化的东西。
此外,拼多多的盛行也值得我们注意。拼多多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说看不懂它的玩法,难道只是拼货那么简单?其实不然,拼多多更多是在倒逼供应链,把价格拉低的同时,还要保证质量做好,从而满足4-8线城市消费者的需求。这部分需求可能是以往淘宝京东无法满足的部分,因为人对价格的下限需求是没有底的,你买一件衣服188元,可能还希望它128元,88元,这是人的代偿心理。
我觉得供应链在这其中也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费者反馈,这是过去消费市场所不具备的。因为过去的销售都是采用所谓的代理制,从批发到经销、代销,这个产业链非常长,而通过购物APP,这个供应链缩短了,所有商品的销售和评价都在平台上一目了然,这是非常好的。这也是中国独有的特殊现象,你在美国或欧洲,几乎看不到这样一个以拼多多APP为代表的、让大多数人都可以买到便宜货的平台。
时尚包容性在增强,草根影响力被逐渐放大
今年互联网电商领域,淘宝主播李佳琦、薇娅的时尚带货能力也是一种平权力量对传统电商营销的颠覆。以往草根主播都是通过才艺来直播获得打赏,但是他们现在不止赚那个钱了,开始直播卖货,草根的影响力被逐渐放大,他们所带来的价值或许会远远大于明星和品牌代言人。
此外,今年我们可以看到,时尚的包容性在逐渐增强。
以往我们谈论时尚,更多是在关注穿着,但现在食、住、行的时尚新潮化都成为了大家关注的对象。比如人们有机会、有时间能吃好每顿饭,这就是一种时尚需求;我们不再一定要住大房子,一间我们能与自己共处、接地气的房子也很好;开的车不再是追求最贵,而是追求环保,甚至有时候都不再需要开车,选择骑行或步行......
这都是未来时尚化的趋向,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精致一点,既有玉树临风、把酒言欢的追求,又能传递信、达、雅的观念,这就是每个个体时尚的应有之意了。
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
采访:蒋苡芯
口述:张颐武
2019年可以说是“变化之年”,无论从中国实体经济层面、文化传统领域和日常生活状况,都有了很多引人注目的变化,这些变化中蕴含着面向未来的很多契机,同时也是过去很多积累的集中体现。
变化之外,我们也看到了很多契机与可能性得以生长,比如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对幸福的看法、对社会的观察角度都有了很多新的可能性。此外,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想象也在提升,整个社会方方面面的发展速度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快。
在此背景下,谈及2019年,就不得不提“中产群体现象”。
中产群体们的内心世界逐渐得以暴露
从文化领域来看,影视行业中电影、电视剧和综艺节目的内容走向,很大程度是由社会进程中占主导地位的中等收入人群的趣味、要求所决定。
首先,今年电视剧《都挺好》《小欢喜》《小别离》的火热和出圈并非偶然。在这些作品中,中等收入群体内心对生活的渴望、焦虑、想象都得以投射。
比如在电视剧《都挺好》中,老人问题可以颠覆一个家庭生活的秩序,演员倪大红饰演的父亲苏大强做事毫无主见且自私小气,作为一家之长,面对家庭矛盾时经常逃避,给子女造成不小的麻烦。而中国又是对老人高度尊重的社会,这两者的张力通过屏幕得到很好体现。
在孩子方面,教育培养、生活费用、出国留学也都会给一个家庭带来巨额的成本压力,电视剧《小欢喜》、《少年派》所呈现的就是这些方面。
两者背后蕴含着一个共同的核心问题——财产。电视剧编剧们将这一现实生活中的痛点写了出来,并且放大,故而达到很好的收视率。在每一部电视剧的结尾,几乎都采用了”主角与现实和解”的套路,我觉得在如今的形态下,这种结尾模式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因为当外部环境遇到一些挑战时,人们更需要在文艺作品中获得内心的抚慰与支撑。
今年电影市场表现的利好也与中产群体的内心诉求有关。比如电影《流浪地球》中奋发向上的精神就与中产群体形成共情;《我和我的祖国》,可以让人们获得更多精神上的抚慰与激励。
经过长期发展,影视文化行业聚焦中产群体这一趋势已经完全成熟,一个以中产群体为主题的新影视文化结构已经形成。
新中产们开始热衷于“平价的美好”
其实,中产是一个非常温和内敛的群体。仔细深究,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生活品味与品质的提升。经过20年的培育发展,现在大量年轻的中产群体素质水准都已比较高。他们对娱乐、文化、时尚拥有更为贴近的需求。
具体举例来说,经过星巴克的氛围培养后,我们本土的咖啡品牌瑞幸会迅速衍生到中国的各个城市,这就是中产生活趣味提升的一个重要标志。
从消费领域方面看,中产对价格仍存在相当的敏感性。比如“双11”这种强大消费能力的爆发一定发生在他们认为价格最合适的时候。那拼多多这类电商品牌为何会做到如此下沉,也是因为当中产群体范畴放大之后,三四线乃至五线城市或乡镇的新中产对低廉的消费有强烈的认同,从而营造出一种“平价的美好”。平价又时尚优质的生活,同时也是稳定进取的生活。
近年来,有很多人在谈论“消费降级”,我认为消费降级与追求品质生活之间并不矛盾,这是一个同步的过程。如果说瑞幸咖啡是星巴克的降级,但对于过去不太喝咖啡的人来讲,现在常态化喝瑞幸、接受了咖啡文化就又是一种升级。拼多多是天猫和京东的降级,但偶尔买天猫京东的人现在疯狂在拼多多上抢货,这也是一种升级。这是个很微妙的事情。
总体来说,我认为每一个个体都在积极与这个社会产生联系,努力找到自己生存的位置,而现在绝大多数人也已经找到了通道将自己和社会勾连,这对于一个社会的发展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艺术家 张晓刚
采访:孙琳琳
口述:张晓刚
对我个人来讲,2019年还不错。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和法国蓬皮杜中心今年都收藏了我的作品。女儿大学毕业回国对我来讲是大事,也是最开心的一件事。
在艺术领域,说到勇敢,人们一般会联想到前卫。我自认不属于前卫艺术家,而是守住心灵的艺术家。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前卫也好,守住也好,都需要勇气。而这种勇气,是一个人一生都应该保持的东西。自2012年以来,艺术市场一直低迷,到现在也还是不好,虽然大家都希望好时光能够回来。该坚持还是要坚持,着急也没用。
我们这个行业好像不会受到时代和社会的变化的直接影响,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消化一些事情。艺术是一个艺术家一辈子的事,你可能今年有好的想法,明年没有,但不影响你对艺术的追求。今年和去年的艺术相比有多大的改变?我没有觉得。大时代背景下,可能很多人的观点会发生裂变。这两年中国稳定发展,积累到一定时候,可能有些东西才会爆发出来,才会有特别的改变。
必须是大众都知道的艺术家,才能形成网红效应
如果说2019年的艺术行业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一个很明显的变化是上海的展览越来越多,尤其是民营美术馆。而且网红展越来越多,来自日本的网红艺术团体teamLab甚至在上海建了EPSON teamLab无界美术馆。
网红展现象我们也在讨论。原来在我们的心目中,美术馆应该展出经典和沉淀以后的东西,它应该具有研究性质,应该跟时下发生的东西保持距离。美术馆和一般的展览中心、画廊不一样,因为它有教育和研究功能。文化需要经过一定的沉淀,你才能对它做出判断。现在的美术馆已经变得比画廊还要超前,做很多网红展。我不知道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可能跟市场、经济、资本有关,也可能跟这个时代的某种趣味有关。还有,中国人喜欢跟风。一旦有美术馆做网红展开始赚钱,别的美术馆也会想做。我有点不能理解,美术馆如果都变成网红美术馆了,那我们怎么判断有些东西?怎么去区别美术馆和画廊?这让我困惑。
现在美术馆最有兴趣做的就是Team Lab这样时尚的展览,还有就是被无数次经验证明了肯定是经典的东西,比如说毕加索大展。但有一个前提,必须是大众都知道的艺术家,才能形成网红效应。
过去美术馆在人们心中一直是一个很高冷的地方,一般老百姓不去。现在大家都愿意去,尤其是年轻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参与其中并在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或价值,这也许是美术馆的进步。
青年时代,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就是一个人的基本生存——七情六欲、衣食住行。现在随着社会进步、经济发展,大家对生活的要求越来越高,开始谈到生活方式。其实现在年轻人很压抑,他们的压力比我们年轻的时候要大得多,买不起房,没有未来等等。但是他们又追求一种好的生活方式,从心理上来讲这是不是想超越一些压力?
你的趣味可以超越你的资本
精英这个词在过去有一种引领大众的含义在里面。网红时代,精英这个词发生了改变。流量成了精英的象征,谁的流量大,谁就是社会精英。这个跟知识、跟思想、跟成就都没什么关系,只要你达到一定的流量,就成为社会关注的一个聚焦点,就成为大家心目中的精英。所以在今天,精英这个词我觉得已经没意义了。现在大家追求的可能更多是关注度,而你被关注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并且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收藏群体和原来相比有明显区别,一个是扩大了,一个是年轻化了。他们的知识背景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好多人都在国外受过教育,对当代艺术不像老一辈那么陌生,也不会有排斥。他们的资金可能有的多、有的少,但其实收藏也是在建立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的价值标准不仅仅是价格。过去我们认为收藏家一定是很有钱的,现在不一定。你的资本不一定是最强大的,但是你的趣味可以超越你的资本。买不起贵的你就买便宜的,不影响你做一个收藏家。
上海作为一个老牌殖民主义城市,有很深的文化基础。上海的民营美术馆吸引了大量文艺青年,这个让人感觉特别兴奋。两个博览会、新兴美术馆、画廊起来以后,加上大量民众的参与文化活动的氛围,使上海显得活跃,显得星光灿烂。上海作为一个展览、呈现和交流的城市,在2019年的中国是数一数二的,是别的城市没办法代替的。但是艺术行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创作,我个人觉得上海现在还缺乏做一个创作性的核心城市的能力,这方面不如它的展览那么强大。
对于2020年,第一希望天下太平,中美不要打仗,老百姓真正得到安稳的小康生活。经济上的稳定非常重要,这个是最大的一个需求。
对我个人来讲,其实去年和今年、今年和明年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祈求明年比今年更好,这是不现实的。因为每一年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有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艺术本来就是艺术家的日常,应该以这种心态去面对。对艺术家来讲,没有好的时代和不好的时代,只有好的作品和不好的作品。
建筑设计师 青山周平
采访:罗屿
口述:青山周平
2019年,建筑行业的发展速度和原来相比,慢下来。这对要做新东西的人而言,是好的事情。因为在行业特别忙、项目特别多的时代,好的或者有意思想法反倒很难出现。比如日本,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疯狂的,泡沫经济的一个时代。那个时代,建筑师有很多项目,他们赚了很多钱。但是现在来看,那时留下的思潮、好作品并不多。反倒在九十年代,建筑师没有太多项目,业内却出现了不少有趣的想法。我相信,在安静的时代里,总会有新锐、勇敢的人,做出与过去不一样的东西。
相对而言,建筑是比较传统的行业,几千年前,就有建筑业。这个行业内的很多东西,都相对常规化、流程化,价值观也比较固化。所谓勇敢,就是不以常规的价值观、思维方式来对待建筑。就像过去,美术馆、博物馆是建筑师比较想做的、顶级的建筑。但有一些人会放弃这些,做乡村改造、城市改造,这些项目在行业常规的价值观里并不是特别高级,但永远有一些人会去做。可以打破传统价值观和思维框架的人,可以说是勇敢的、新锐的。
虽然勇敢、新锐的概念有重叠,但并不完全相同。勇敢的人,永远是新锐的;但新锐的人,不一定勇敢。因为新锐的人,只是他们做的事情,跟过去不一样,但他不一定是勇敢地去做这件事。
改变社会、改变时代是建筑最重要的功能之一
除了速度慢下来,2019年建筑项目的类型也在变。过去,我们更多是做一二线城市里的项目,现在乡村中的项目逐渐多起来。
乡村项目,大概分为三部分:一是对传统农村进行改造,就是说,也许现在仍有人住在那里,或者已经没人居住,但房子仍在;一是在完全没人居住、纯粹的自然环境中做一些新的空间;以上两种,更多是针对城市生活的人,为他们周末或度假,营造开发一些空间。还有一种,则是公益项目。很多企业会投入资金用于乡村复兴或农村扶贫。这些公益项目,纯粹是为当地农民创造可供使用的空间。像我们自己,在北京周边、安徽、云南都有乡村改造项目,我想,当大城市的项目逐渐慢下来,在乡村这种自然环境中的项目会越来越多。
传统意义上而言,建筑是重视经验的行业。我现在39岁,马上要40岁。40岁在建筑行业还很年轻,还是新锐建筑师、青年建筑师。但在互联网行业,40岁可能已经快要退休了。建筑其实需要很多“失败”。所有有经验的人,都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失败,才有了从方案到实施过程中的那种“把握”。因为建筑不是一个人可以做成的,设计可能一人完成,但之后会有包括做喷淋、做消防等各行各业的人参与进来。那种协调能力,是需要经过很多失败后沉淀下来的。所以建筑师一般都是40岁后,越来越成熟。
我个人,目前正在准备一个艺术类型的展览。我是建筑师,平时做的项目,都和空间设计有关。这次展览,虽然仍和设计、生活、城市相关,但因为是在美术馆展出,所以更偏艺术一些。对我而言,这是一次跨界,也是今年我个人最大的变化与尝试之一。
改变社会、改变时代是建筑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对我而言,建筑不仅是一个职业,还是我的一副眼镜。没有建筑这个“眼镜”,我看不到时代。因此,好的建筑设计,要观察社会、观察时代氛围或说欲望,并且准确地抓住它们,同时把这些氛围与欲望通过空间形式展现出来。也就是说,建筑要代表时代的一种精神。
生活方式是一个总体概念,它给你一个梦想
一个好的城市,则要容纳各种各样的人,大家在这个城市中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合适的位置。另外,这个城市里要有比你我“老”的东西,就像北京的胡同。
胡同不是古老的城市空间,而是未来的生活空间,因为它富有“多样性”的种子。
生活在胡同中的人们,他们的房子很小,但他们把城市公共空间当做自己的生活空间。现在普通的年轻人买的房子,面积越来越小,胡同中那种开放的、共享的生活方式,就更值得思考。
而现在胡同存在的问题,其实正是越来越失去“多样性”。如果我们不改造它,能接受胡同生活的人会越来越少,特别是年轻人。我认为,胡同改造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基础部分,比如隔音、保温、维修等等,通过技术或设计完成。另外一个部分,需要结合新的生活方式,无论好吃的餐厅、氛围很好的酒吧,这些能够提供现代生活方式的场所,都应考虑进胡同改造中。
在我看来,生活方式是一个总体概念,它给你一个梦想,让你发现,你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因为,当我们已经有了各种生活必须品,我们似乎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认为,新生活精英是在各个行业、各个方面尝试突破原有框架的一群人。当我们所有普通人觉得八点上班五点下班、结婚、生子、买房子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新生活精英会告诉我们,也可以不用买房子,住在酒店里就好;也可以不结婚,一个人生活就好……永远有这样一群勇于“先开始做”的人,他们会带动整个社会的变化。
作为建筑师,我感兴趣的是人的家庭。原来的家庭,有爸爸妈妈孩子。现在出现了很多不一样的“家庭”形式,或者两、三个年轻人一起住;或者老人一起住;或者几个年轻人住在工厂社区……之前,我也做过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庭”的生活空间,之后传统的家庭概念或许会越来越弱化,我也期待更多、更有意思的“家庭”形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