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北京

我的父亲曾经在北京上过三年的大学,这所大学也就是后来被迫搬迁到合肥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可以说我的父亲和他的两个当时同在芜湖机电学校就读的同学是安徽最早的一批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学生,我现在才知道那年即是1958年。

那时全国刚解放不久,由于国内人才空虚,这所中国科学院下属的大学也刚成立,遂让一些贫农子弟从全国各地经过选拔补充了进来,这其中就有我父亲。

他回合肥曾先后工作于华东自动化所和合肥无线电一厂。到了七十年代中期,中国科学院合肥分院成立,毕业于中国科大的父亲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当时中科院合肥分院唯一的智能研究所。

他一度曾顺利地做着中国这所当时最前沿的智能研究室里的主任,但据我所知他大多数时候只在修理乡邻的半导体收音机。

也就在那时,他开始有了些官僚作风,打压着那些有着资本家和民国背景的知识分子们,比如毕业于前中央大学的杨训凯老先生。

后来他在中科院合肥分院的总部做着物资统筹的领导工作,我只能说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尤其是对于一个雇农家庭出身的人来说。

最后他就是因为经济问题被拉下了马。其实按现在的的经济繁荣程度,他的贪腐问题简直不值一提,而且他当时的低工资根本无法养活我们这一大家子,他只是我们家的门脸子。

我家的经济担当从来就是我的母亲,她用她的小商人的头脑进行一系列“投机倒把”的活动。

后来我们家作为门脸子的父亲的去世,再加上当时社会对小商人的歧视非常严重,所以我们家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

父亲曾经是那个在50多年前,长相如小虎队里的苏有朋般的,有着清隽身形和阳光笑脸的少年,可是后来他长成了略显奸诈和有些道貌岸然的中年人。

他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再加上他人的吹捧,这使他的虚荣心也日益膨胀。那个在学习工作生活家庭中曾经处处谦逊有礼的人,后来变成了一个在外有着官僚作风在内有着独裁作风的人。

家庭内他从一开始对母亲的任劳任怨对孩子的关爱有加到越发的看不起小商人的母亲也看不惯性格像母亲的我。而年轻时的他无疑是有些高攀的母亲家庭,也曾经对我的学业也大加赞赏和鼓励。

这时他和母亲的矛盾也越发的激烈起来,他会半夜里把他的四个孩子叫醒并嚷嚷着要离婚,而后又放纵着自己的各种欲望。

此后,我们四个子女从起初的和睦相处到相互为敌,行为举止像他的二哥从一个聪明伶俐的好学生以至于飞扬拔扈堕落成一个混混,而我在他的逼迫下越发自闭。

他因为很多历史原因和机遇,以至于在前半生里学习和工作都顺风顺水且平步青云,可谓少年得志青年风光,以至于中年的坎终究没能跨过去,以至于日趋堕落中年就过早的离开了人世。

有时候,时代可以推举你也可以把你摔得稀巴烂。

在等待死亡的几年里,他却不断的回忆着,在毕业准备回合肥的前三天,她要好的北京籍女同学突击去照相馆照的画上彩的送给他的相片,以及他们离别时在北京火车站隔着一扇门因为去留而纠结的一整夜。

很久以前,我认为父亲和他那个女同学的故事是一个美丽忧伤的爱情故事,并很为那个和我一样戴眼镜的女子伤感。

谁说不是呢?在我眼睛还没有近视到非带眼镜的时候,他就说你要戴,你戴着好看,并指着电视上的戴眼镜女演员说你就像她。

我曾经看过那个女同学的上了颜色的大头照,几乎和现在的婚纱照尺寸差不多大或者说和遗像差不多非常醒目。可不是么,我像她!

而我母亲更会来事,在一次我们吃鱼时佯装找不到兜鱼刺的垫子,于是就把这硕大的照片拿出来放鱼刺,结果连同鱼刺一起给收拾了。

所以说,每一个人的成长不仅关乎爹妈兄弟姐妹以及爷奶外公外婆等亲情,还有周围的同学玩伴,还关乎爹妈爷奶的情感状况。我的近视眼完全就是被我父亲给造出来的,我们家祖上都火眼金睛,唯独我脱了眼镜就成了瞎子。

他和那个女同学在80年代中期才又开始见到,在这之前一封从北京寄过来的信辗转很久才落到了父亲手里,这时他们分别已有二十多年。

她在我父亲娶了我母亲很快生子后和一个人闪婚,结果婚后才知道那人有病而且不就就挂了,然后她开始了漫长的一个人的生活。

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几乎抱头痛哭,因为彼此的境遇。

而我知道的是本来并不喜欢出差的父亲又开始了频繁的出差,而且目的地就是北京。

在一次出差回来时,这个从不关心儿女穿着的他突然送给我一条漂亮的格子裙,这让只能捡哥哥们破衣服穿的我高兴了许多天。只是这裙子很快被我母亲改小了给小妹穿,这件事也成了我记恨她的一个理由。

父亲在五十出头就得病。上世纪的93年,我们单位组织去北京玩,病重的他听了眼睛一亮,然后跟我不断地回忆他在北京的学生生涯,并告诉我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带着我母亲去北京看一看。

我试探地说是否去看看他那个女同学?他警觉地说不必。我知道他不想在这样的时候面对她和打扰她。

他也跟我提起过他离开北京的原因,因为他想报答他的父母和为他做出牺牲了的弟兄们。结果他只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照顾弟兄们更不知从何而起。他的老母亲即我的奶奶活到了接近九十岁,若不是子女恶待仍然能继续多活几年,他的弟兄们现在依然健在,而他死去已经二十多年。

他没能迎接到知识分子提高待遇和工资暴涨的时代。

母亲许久给北京去信告知这一切,她回信来安慰母亲,并告知她的近况。连母亲也能感觉到她活得还真不赖,身体健康生活也有滋有味退休了还返聘一直在工作。

母亲从未去过北京,直到现在。


我讨厌北京!我向往的是上海和深圳,但我是个孬种。而我母亲从来讨厌的就是戴眼镜的女子,比如我,尽管我的个性和长相像极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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