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影评：何其幸运，何其不幸

昨晚熬夜看完了《百鸟朝凤》，很后悔当初没有去贡献票房。电影很写实，风格质朴，没有大明星，没有太夺人眼球的剧情或场景设置，纯叙事。

影片开头，游天鸣的父亲带着游天鸣上门拜师。天鸣不喜欢唢呐，也没能通过焦三爷的考核，说明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天分。焦三爷本不愿收他为徒，不料游父暴怒，对孩子一顿拳打脚踢。焦师傅心一软，便收下了。

这一幕让我想起多年前看的《士兵突击》，许三多的父亲得知儿子无法入伍，当着史今的面，把许三多暴打一顿，一个劲地骂他“龟儿子”。史今不忍，便破例收了三多。多年后，年少时营养不良还有点罗圈腿的许三多成了老A、兵王；而那一边，先天不足的游天鸣接了焦三爷的班，吹起了他的唢呐。

遇到了伯乐良师，加上后天勤奋努力，终达成初心，他们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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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设置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号角刚刚吹响，但要吹到他们生活的那个小农村里，还需时日。刚经历十年浩劫和几年灾害，村里还是一片寂寥贫瘠，大多数人还保持着非常传统的生活观念。葬礼上的那曲《百鸟朝凤》是对逝者的最高致敬，只有德高望重之人身后才配得上乐师吹奏百鸟朝凤。

彼时，唢呐匠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唢呐匠往太师椅上一坐，底下孝子贤孙黑压压跪倒一片。有孝子想请焦三爷吹奏一曲百鸟朝凤，焦三爷婉拒，称“不是钱的事”，言外之意是逝者德不配位。那是年幼的游天鸣第一次跟师傅出活，他睁大了眼，嘴唇微张着，羡慕，不解，敬佩。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父亲心心念念想让他学的手艺是如此受人尊敬。我猜也是他第一次被焦师傅的正直品格所折服。相比之下，他的师弟蓝玉却一直在找寻人群里的小美女，轻浮，浮躁。唢呐传承之人选已无悬念。

焦三爷一直担心祖师爷传下来的唢呐艺术在他这一代断了根，能在老时得一良徒，悉心栽培多年，终换来收获。焦三爷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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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时光流转，世事变迁。等到游天鸣撑起了游家班，唢呐声依旧婉转悠扬，无双镇早已不复往日民风。

片中有一幕，游家班与西洋乐队PK。这边，唢呐匠正吹得卖力，那边有人喊了一句“洋乐队来啦”，所有人立时围了过去。那会应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了，经济慢慢发展起来，社会日渐开放。舞台上，一位身着豹纹超短裙的美女舞姿摇曳，台下几个小青年看得如痴如醉。游天鸣不服，硬要吹起唢呐与洋乐队一决高下，一门心思想把观众抢回来，不料扫了观众的兴致，被几个小青年一顿暴揍……最后，焦师傅慢慢弯下腰，拾起地上被踩烂了的唢呐，领着鼻青脸肿的徒弟，悻悻离去。

这不只是游家班的落败，更是传统艺术的一次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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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无双镇也不再待见唢呐匠了，游家班人心涣散。几个成员相继离开，去城里讨生活。毕竟，这门手艺不再带给他们往日的物质回报与精神荣尊，而凋敝的土屋里还有久卧病榻的老母。纵是对艺术满心热爱的匠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终要食人间之火。他们收拾几件简单的行囊，进城务工。有的在工地干活不慎被电锯锯掉了一根指头，再也拿不起唢呐。有的在砖厂里不过半年，终日咳嗽，再也吹不响唢呐。来城里找寻昔日同门师兄、想带他们一起回乡申遗的游天鸣，只得独自一人归。一抬头，看见不远处一老乞丐正吹着唢呐，乐声在凛冽的寒风中格外凄凉。

影片最后，焦三爷的葬礼真是戳中了我的泪点。临终前，焦三爷要游天鸣发誓，一定要把游家班撑下去，把唢呐艺术传承下去。又告诫天鸣，他走之后，只要给他吹规格最低的四台便足矣。天鸣把焦三爷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说要给他吹百鸟朝凤。焦三爷无力地挥挥枯槁的手，直说“使不得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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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人吹了一辈子唢呐，撑起了无数个热热闹闹的场子，焦三爷自己的身后事却格外冷清。只有一条黄狗、一个徒弟为他送行。别说是百鸟朝凤，就连规格最低的四台，天鸣也没能给他撑起来。天鸣一人吹着唢呐，泪眼婆娑中，看见焦三爷起身，临上路前留给他意味深长的一个眼神，或许有愤恨，有失望，有无奈。恨自己苦心栽培了一辈子的徒弟到底辜负了自己的遗愿，恨从祖师爷那传下来的衣钵到底还是到他手里断了根，恨自己空有一颗匠心一腔热血终无法换回唢呐艺术往日荣尊……

何其不幸。

大师也好，匠人也罢，他和天鸣都不过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这片黄土地上的一粒尘埃。任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他们恐怕只能如车轱辘卷起的一缕尘烟，带着悠扬婉转的唢呐声，最终归于沉寂，留下后人靠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从老一代人口中追溯消散的回忆。

然，消散的又岂止是唢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