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故乡雪地上的麻雀
那年雪很大，山本来就高
那年冬天来得早，山里本来就凉
那年父亲的打谷场上
早早就收了场
我儿时的梦想
怎这么早就颗粒归仓
一窗外的麻雀声音
一田田的皑皑白雪
挤满觅食的鸟儿们
执着如磐，丝丝入扣
撬得动的，撬不动的
相信自己坚硬的嘴
能剪开积雪，发现种子
一种信念的支点
就在心坎支撑
一种信念在滋生
一种怀念在归根
留住大山，去再远再近
窗外儿时记忆深深
天涯浪迹红尘滚滚
尘封的往事云海悠悠
谁叫你三更夜半
乡愁忧……
故乡雪地上的麻雀
啄食春秋
186.故乡的红苕藤
故乡的红苕藤
一坡一坡，生机勃勃
到处牵藤，到处伸张
让盛夏的视野满畈里涨得青幽
真想地当床啊，真想再翻一个滚
让你从此远走天涯的梦
让你从此结茄海角的愁
爬满青藤蓠蓠织张乡愁的网
故乡的红苕藤
缠住了我在远方添丁的灯
拴住了游子异乡城头招魂的梦
回到大山的深处
才感知今世归程与来路
你是我灵魂深处的一支曲
忘却人在他乡，在盛夏里
满坡地把你青藤儿翻
忘记思念你疯长的青藤不结果的红苕
你只堆肥青烟的埂，不堆大白云的愁
又忆起，又忆起，就这样忆起
当年和父辈们舞动你疯长的青藤条
那是舞动条条青龙好让你离地断根
好让你那长满盛夏的心思
千万别只顾疯长青涩的藤
而不去结红心的苕果
故乡的红苕藤
扎根的是生命
爬满的是灵魂
那一坡坡生机勃勃的红苕藤
是父老乡亲们的思念牵挂
是游子处世时的正义伸张
红苕藤，红苕藤
长在故土上的七尺青藤
缠住了我万丈思亲
青藤下结出一串串半斤半斤的红苕
却挂住了，挂住了
乡愁千斤……
187.故乡，我心灵深处的饥渴
那些不舍的童年
让我找回太多遗失的风景
故乡根植在血脉里
故乡是颗播在心尖的种子
故乡，是我心灵深处的饥渴
老屋前冲天长的老椿树
老井边如卧龙的槐树精
我离开故土三十年
你们疯长三十年
对对鸣来风和雨，双双唱得彩云归
你守在故乡，我在外张望
连同你们树桠上的喜鹊窝
左一声吟吟，右一声鸣鸣
打谷场边陪父老乡亲荫凉半边天
椿树槐树，椿花槐花，花落花开
你倩影有清香，我无踪有落泪
三十功名尘与土，云月望天
少女又出嫁男儿又在娶
当年蹲在树下的那块大石头
磨得光滑，磨得谁的心发荒
大水冲涮的水库，雨后漫过池塘
乌龟们爬到对岸晒背一夏又一夏
连龟儿也不知有人躲去哪儿了
一个长年身在异乡的人
一个长年潜在故土的龟
都潜水里了，都潜水里了
总也潜不到底的，是离人的愁
如水里冒出的气泡
是我以诗招魂的声响
是我诗祷故乡的命根
那是我啊，正浇着
心灵深处的饥渴
故乡水井冒着的气泡
正织我乡愁的网
蓝的纯洁，白的透明
新结的希望
成我当世不朽的信仰
成我来生亘古的原灵
188.老家的花生
真不想让远去的乡村
就这么快从儿时的记忆消失
真不想让城市的推土机
就这么快推完田头，又推地尾
那是几代人的乡野记忆
一地地，一畈畈，疯长花生
林立的楼宇总想挡住心上记忆
无情的机器总在剥蚀土地温情
这祖辈们的土地，这遍地的花生
颗颗有汗滴，粒粒带油温
含蓄着祖辈们太多人与事的光芒
抖一抖泥土，花生吐清香
闻一闻油香，花生泛金光
回到大山，回到老家
捧一把花生放在胸口上
岁月流金啊莫枉云海过
一代代人事，一茬茬花生
翻山越岭回故乡，穿越儿时山坡
岁月一波波，花生一坡坡
梦里梦外，父辈身躯佝偻在
隔代的温情啊隔代不隔夜
是土里的花生，是炒熟的花生
慈眉笑脸，陪远陪近，边走边吃
故土情深，乡恋不醒
老家的花生
是长不大的童年
你倾土，我倾城
你倾仁心，我倾心肝胆
我和儿时的小伙伴
多想，再坐一次小板凳
我们再偷吃一回，就一回
大人们刚摘下的生花生
用胸口温热的土地
用灵魂触摸的土地
用诗祷还灵的土地啊
我万水千山故土的精灵
岂止生有老家的花生……
189.故乡，是一支劳动的歌
骑在水牛背上唱山歌
清早起来过沟坡
一道阳光，一道背影
父亲挽起开春的裤管在劳作
劳动是一种习惯
劳动是一支歌
以苦为乐的乡村
让心灵陪伴咀嚼
父亲老早去了河岸的稻田
一亩水田，惊动了
两亩蛙儿歌
收工了
荷锄走五里，走五里
荷花摇荡着荷田五里
斜风细雨尽须歌
四方赶完集的乡亲哟
肩挑背驮哼不完的
是十万大山那岁月如歌
一路风尘，且行且吟
一支歌谣，日月可表
故乡是一支劳动的歌
风雨前头扭乾坤
再爬坡，再过坎
绿水青山绣不尽时代前程
190.故乡的板栗树
前些年，老家捎来信
花生地里，确实板栗长太大
一亩风雨，确实难挡三棵板栗
老家五亩地，为难风雨中的爹娘
那些年，这些年
家乡的板栗树风雨经年
像疯一样扑向日月星辰
我仍是那只长不大的小小鸟
飞奔于落寞红尘
离开故土三十年间
老父也离开人世多年
那五亩地的板栗
留与乡村老人与顽童
攀爬，静守，仰望星空
故事打远方来
这些年，那些年
人都去哪儿了
人都去哪儿了
故乡的板栗树
想见我们当年……
191.老屋门前的老树蔸
二姐围着你绣春山
娘亲围着你纳新鞋
邻家小妹，村里那个长辫姑娘
在张望，在心慌
我家老屋的深冬向阳
深冬瓦屋上的积雪变成霜
太阳一出哟喂，冒出的热气
那是一团和气来咱家帮忙
老屋门前的老槐树
在你没变成老树蔸的美好时光
村里有个姑娘就叫小芳
总来我家门前张望
总围着老槐树左三圈右三圈
还是等不到天光亮
我五岁时栽下的槐树
离家二十年
老槐树变成老树蔸
父亲把它雪藏得极深
那一年年夜，父亲高兴得
像捡到了一块狗头金
好家伙，这尊尘封多年的老树蔸
一家人围坐着它，瞅着它
烧出了红红火火年夜的吉祥
老树蔸，在父亲眼里
就是尊贵的客人
就是火神的象征
舞跳的火苗映红父亲慈祥的脸膛
一屋人围住蔸火纯青
一屋人的胸膛暖烘烘
老屋的那一年年夜啊
忽然觉得老树蔸很神圣
忽然觉得老父好庄严
如火神一样的父亲
在年夜里，总想
让奔走四方的儿女高贵起来
总想，让儿女在外打拼的事业辉煌
如老树蔸燃烧在年夜里
火红而庄重的火把
燃不尽的是日月的光华
永不灭的是岁月的火种
抖一抖身上尘土
乡愁是老屋门前的老树蔸
乡愁，在年夜燃烧的老树蔸里
生着根，发了芽……
192.故乡的山顶
一个人在青山
一个人在绿水
一个人在大树底
一个人，跑去山顶
山再青，水再绿，树再大
还没有我的脚板长
去到梦里最高的山顶吧
去到儿时最阔的河湾吧
连同山岗上千年古老的树
你可是三十年没碰一回
在山顶一伸手就摸到白云
想喊一个人的乳名，让她从天而降
在山顶，摸到故乡的白云
摸到自己的灵魂
白云之下的故乡
鸟桕树一坡坡地摇荡
蝴蝶出来，野鸡出来，知了出来
牛背也出来，雾也出来，我也来
山顶播种的颜色与声音
那是祖辈吉祥的问天声
云朵和云朵相遇，雨水与泪水
就深深藏在云朵的皱褶里
我从故土来，回到故土去
听到了土地拔节的声音
一个人在水边行走
看到了萋草和石头和树林
总是又长又瘦又弯又倒立
曾经不止一次站在山顶
抬头招手，仰望触摸，碰撞后
流下混杂的欣喜和痛苦的雨水
流下混钝着模糊不清的声音
三十年啦我别离的故土
我摸到自己的泪水
那些是灵魂触碰的回声
我回到灵魂的故乡
那是白云朵朵的家乡
193.故乡纯情的雨
小时候下再大的雨，尽管泥沙俱下
只知雨是炙热的、透明的
只知我的同桌，爱打着花伞
她老撑过我不打伞的头顶
看到雨从盛夏的山顶赶来
看到雨从秋凉的雁林赶来
纯情的雨啊落浅草花丛中
如同桌浅浅酒窝里的笑
人间的笑是用来盛开的
世间的泪是用来含羞的
小时候，故乡纯洁的雨水
老打着放学儿郎们的脸
那时候陪我走过小路泥泞
雨静悄悄落，话静悄悄说
雨是炙热的，是炙热的
别老怀疑带刺的玫瑰
花可真香
故乡纯情的雨
白天吸收着光芒
夜里释放着能量
离家后，浪迹三千里外南方的天空
想着小时被纯情的雨水冲涮
想着长大的青春让雨水带走
故乡雨从云中来
我从故乡云中别
青春尚在我们小时候的拐角
更像一条流淌的河
流着纯情的雨水
和我们愿意落脚的诗与远方
三十年来了，三十年去了
不敢赶得太急
不敢踩得太深
怕故乡纯情的雨水，如斯般
爱上小时候宁静的河水
爱上河流拐角处
盛开如你，奔放如她……
194.怀念故乡拉板车的那个人
拉板车的那个人远去了
去了很远的地方
听说他拉走的早晨，比他
地里种的麦粒多
拉走的夜晚，感动月亮圆又缺
我常在月光下，小时候
用一双小眼睛瞅着他
他正吃力地让板车过门前的土坡
过得坡来，哼出的小曲
只有他的板车和牛
听得懂
沿着这条土路
破草帽戴了多少年好象没破
破板车拉了多少年好象没换
破轮胎倒是，补过又换过
如父辈的那个人
那个人如父一样啊
拉板车，拉板车
一直像抚养山村的孩子
疼痛着，珍惜着
拉板车的岁月
我当兵出征那年过土坡
他扬鞭，扭胯，吆喝……
那个月光下拉板车的人
还回头望了一眼我
日子过了又过，如今
城市的孩子都往乡下跑
老爱双脚踩住田头的野菜
双手扯住一挂野果不放松
他们的收获如地瓜一样满足
每回看见拉板车的人
每回相遇宽窄不一的土坡
想起故乡拉板车的那个人
我把车先停下：让路、快让路
一轮圆月，车轮辘辘
牵引我回儿时的故乡
故乡拉板车的那个父辈
温饱着，饥饿着
一个村庄也如此
一个民族也如此
但至今未迷路
是大地的灵魂
在牵引
在指引
中华民族仍需用良知
去传承
怀念故乡拉板车的父辈
一片落叶
我秋心斑驳……
195.故乡，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
风那么一吹
雨那么一落
雪那么一飘
老屋像是一个传说
故乡，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
花开的时候
你没有来看我；我记得
雨落瓦屋的时候
你没有来看我；我记得
雪落满田野
那一年冬天
你没有来看我；我记得
大雪压垮老屋
你离开老屋三十年
我修缮老屋三十年
雪压垮了我们居住的老屋
雪压垮了小时候的欢颜
那个冬天
是一个世纪
大雪落走了好多冬天
你没来看我，没来
我一直没有来看你
我记得的
故乡，我不是那么一个
怀旧的人
我也并不是
一个过客……
196.老家的牛棚
梦里见过好几回
心跳惊醒好几回
老家的牛棚，老屋的牛
同祖先一样列入尊贵
在那些饥荒的年代
大地上无数的小山村
耕牛，是华厦命脉与精神
喂大了大地乡村的儿女们
走四方奔前程
回到乡下，路过敝旧的牛棚
那些饥荒岁月，今虽不见耕牛
总感觉黄昏里它们归了棚
老屋的天空，牛背上的春天
牛耕耘着土地，踏出脚下春秋
父辈的牛棚，我是那牛犊
从泥土延伸到大城市
驮着青葱岁月，一路向南奔
老家的牛棚，长了狗尾草
很多的梦，很是乡愁
拴牛桩还在啊，还在
牵牛的人儿去了哪里
记忆是一把老屋的锁
锈迹斑斑锁不住记忆
父亲牵牛钻进牛栅的黄昏
二姐牵牛水池饮水的气息
如打马归来，如英雄凯旋
沥沥在目，分明清晰
儿时牛背上的春天
是我一生梦之源泉
梦见牛棚，走进老屋
归不了栏的记忆
是归不了档的灵魂
是进不了祖屋的精灵
乡愁是老屋牛棚一抹灰色记忆
牵引着我的寞寞深廊
穿过千树，耕种万亩
风从远方吹来
牛拉一板车的气息
像大阪城的姑娘
赶着马车来
落叶翻飞，翻不过的
是梦里老家牛棚的气息
197.我是从桥头出走的人
即便是伤害过
也要去翻山越岭
即便是抛弃过
也要用心去疼爱
何况夜不曾暗淡黑
何况你没有遗落我
总不会让我孤苦在山坡
昨夜梦里又走过一回
儿时的青石板
那是依恋与牵挂
桥头还有娘亲喊我的乳名
仍在小河上飘荡
有泥泞，有风寒，统统是叮咛
我是从桥头出走的人
年少气盛一门心思地想出走
过桥头，走西口，离开大山
我是从桥头出走的那个人
我是从桥头去当兵的那个人
当上兵，心事了无痕
当上兵，总有一天当上将军
那些年少的心绪可不太单纯
总想把丰碑冠上祖先的姓氏
让娘亲的牵挂从此有了理由
三十年啦，回到桥头
我仍是桥头出走的人
得把思念冠上乡愁
得把娘亲的心思和牵挂
与落叶归根一起带回
如果我不能在风雨中赤裸怀念
就让我在乡愁中活埋，活该！
198.老屋的锄头
一把本该闪烁银亮的锄头
搁浅在岁月潮湿的墙角
老屋的蜘蛛在锄柄上结网
织出苍穹想罩住风雨荷锄
总想挣脱破旧生锈的时光
在弯如银盘的锄刃上发亮
岁月却是柄无形的剑
边腐蚀，边尘封，边无奈
山村荒芜的土地啊
与留守老少蹲在晚风中
唤不回的是风雨荷锄
唤不回的汗滴禾下土
汗滴，雨滴，尘土
今洒满坡是我的泪滴
开过天开过地，那大地的锄头啊
呼过风唤过雨，那祖辈的锄头啊
你曾洞开土地亿万灵魂的出口
你曾收获生命的粮食颗粒满仓
我啊，奔波在异乡的路口
丰收在望的灵魂等待归仓
2018.8.12-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