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庞德英译陶渊明《停云》其一有感

近日读庞德《华夏集》（Cathay），未及深入，仅细读三两首而已。其中陶渊明《停云并序》，原诗甚美，英译有感，因有此笔记。

停云并序

陶渊明

停云，思亲友也。樽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To-Em-Mei’s “The Unmoving Cloud”

“Wet springtime,” says To-em-mei,

“Wet spring in the garden.”

【注释】

湛（chén）：没，有盈满之意。

愿：思念。

言：语助词，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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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称有变。译者变成了一个介绍人，介绍“陶渊明的《停云》”。序随标题转，灵活。要学会这种大胆灵活。一读，有诗味。跳出了原文的表象，细思却与原意有千丝万缕的勾连，别有洞天。

译文两笔。一笔浅，一笔深。点出时节、天气、地点。反复的语调，如在耳侧，惆怅。Wet一词，既指天气濡湿，阴云不散，又指心情沉闷，郁郁寡欢。

而两声感叹并不接连发生，用says To-em-mei岔开，第一声落下，暂停，第二声又起。喟叹之音，由中间的短暂停顿而使感伤尤甚。

其一

霭霭停云，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I.

The clouds have gathered, and gathered,

        and the rain falls and falls ,

The eight ply of the heavens

        are all folded into one darkness,

And the wide, flat road stretches out.

I stop in my room toward the East, quiet, quiet,

I pat my new cask of wine.

My friends are estranged, or far distant,

I bow my head and stand still.

【注释】

八表：八方以外极远的地方。泛指天地之间。

伊：语助词。

寄：居处（chū），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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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序文选用反复的修辞，跟诗文内容之“霭霭、濛濛”（gathered and gathered, falls and falls）一脉相承。更显得从头读来如行云流水。

八表同昏句，译得有趣。eight ply of the heavens are all folded into one darkness，fold一词使天地立体起来了，四面八方折叠起来，中间是一团漆黑。darkness前加one，混沌之感。

道路伊阻句意思差了些，wide flat road streches out，似乎仍有平坦大道可走，为何伤感？不过路的形象，倒是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几何感。

春醪独抚，抚字为举意，pat似乎不是很对，拍栏杆可以，拍酒杯就有些奇怪了。独自握或举着酒杯的形象更合理。

搔首变成了低头，并无不妥，因情感相类。

【后面的话】

遥想庞德当年并不识一个汉字，仅在Ernest

Fenolloso教授汉诗日译的研究笔记的基础上，进行英语翻译。这种特殊的辗转的翻译，某些地方因中间人的理解和自己的理解造成的与原文意思背道而驰，在我看来，完全不忍心苛责（然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尽管过程如此艰难，在字里行间，却能够有诸多神合之处，更兼有一些自己的天马行空的巧思，对我而言，无疑是一份惊而又喜的馈赠。

又及，忠实原文最容易，跳开去，天马行空，却是我难以抵达的高处。不是说天马行空就一定是好的，只是说我欠缺这种能力，而庞德无疑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人类需要想象力！诗歌（不说诗歌翻译），更需要想象力！

翻译中的三个人，一个是作者，一个是读者，一个是自己。而庞德译中国诗歌，让我看到了“自己”，译汉诗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你，为我，是为着他自己的意象追求和对中华文化的青睐，你我又怎么舍得在斯人已逝的今日，抓着一些小错误指手画脚而对他进行贬斥呢？我是不能再对你唱更美的赞歌了，庞德！我因此还将细读庞德的英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