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工作的第一年,公司组建了一个团队项目组,由两位资深的前辈和另外一个跟我一样的新人菜鸟,负责跟某海外供应商洽谈新产品的降价空间。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是疯狂的状态,四个人每天起早贪黑的研究同类产品价格趋势、劳动力成本和各家公司的季度财报。
“40%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最资深的前辈自信满满,一边雄心壮志的讨论这次的方案一边旁征博引,听上去非常有理有据。
为了和供应商保持高效实时的沟通,上级又派了一位当地的同事John进入项目组一起工作。
等到洽谈结束的那一天,我们收到John的邮件:
“比率谈好了,5%。”
刚刚收到告知结果的时候,我们这边几乎是炸开了锅。提出40%的那位前辈第一时间拨打越洋电话质问过去,对面只是淡淡的回复一句“这是他们可以同意的价格。”
另一位前辈无比鄙视的咆哮起来:“这什么人啊!到底懂不懂谈判啊?自己一个人就敲定了都不商量一下,怎么可能只有5%?脑子进水了吧!简直就是来拆台自己人的!”
“他肯定是中饱私囊了吧,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这么无能的人怎么混进来的?是靠关系吧…”
我们纷纷附和,最后一致给这位海外的同事John取名“拆台先生”。
2
过了几个月,“拆台先生”来到中国进行业务交流,临时的工位正巧跟我们排在一起。
怀揣着对他的深切鄙视,我们对语言不通的他完全没有“照顾照顾”的意思,依旧“恶毒”的讲着中文。
“拆台先生”带着那种礼貌又尴尬的笑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发现我们丝毫没有表现出想带他聊天的意思,无奈的耸耸肩,转身回到工位上埋头干活了。
此后,我们与“拆台先生”再也没有了交集。
3
又过了一年左右,我和项目组中的一个前辈同去海外总公司参加谈判技巧培训。一天,正巧遇到当时的供应商代表,他看见我们笑着过来寒暄:“你们公司真贪心,有一个John还不够,还想让你们都变得跟他一样厉害吗?”
他提到的John,就是被我们鄙视并取了外号的“拆台酱”。
“我们本来是没有降价余地的。后来John到我们的工厂里待了两周,帮助我们重置了生产线,我们的产能才优化了一些,给了你们5%的折扣。不过我们很感激他,他对我们提高生产效能的帮助远远大于这5%。”
这位代表自顾自的说着,以为我们关系甚密,可以将他的赞美带给John听,而我和前辈已然是面面相觑…
那时候还不懂得六西格玛和Lean理论,回忆当时的窘境,只觉得像是被扇了一个耳光一样的惭愧和无地自容。
4
现在,每每想起John无奈的耸耸肩转身走开时的情景,就会莫名的联想到《曾国藩传记》里天津教堂案,当曾国藩有理有据不偏不倚的处理完案件走出来,满街听到的,都是抗议和咒骂的声音,朝堂上看到的,都是元勋阁老长叹清议误国的一幕。
你的结论,就是真相吗?
我们每天讲出的话,对事情的议论和对他人的评判中,有几分根据的是全盘事实,而不是我们所知仅有的单方面(肆意甚至是恶意的)揣测?
抛开尊重和礼貌不谈,根据自己的揣测对事物做出判断,还要洋洋洒洒评议半天,生怕旁观的人不知道你是跟当事人有多不一样。这种自以为是首先把自己陷入一个可笑又尴尬的境地:一个耳光扇在脸上,很疼。疼完了一看,哎,居然是自己的手打的。
他们矫情,你大度的像天空一样广阔。
他们刁毒,你体贴的像鸡汤一样温柔。
他们懦弱,你勇敢的像战神一样强悍。
只不过,你对他们的心情处境行动表现做出的判断,又有多少的事实依据?这样的依据,又与真相相差多少呢?
赞同不腹诽,质疑不揣测,困惑不抱怨,理解不毒舌。这原本就是对自己最高程度的尊重。
趾高气昂的说着我知道和我都懂,不如安静的聆听,仔细的观察。世界那么大,包容难以理解的事物,是一种涵养;接受意料之外的结果,是一种修为。
退一万步讲,偶尔被咬一下,也不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