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山涧的雾更大了,弥漫开来,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笼罩过去。
山涧有流水,隔这么远,传到耳边依然清晰可闻,让我能想象它的清澈和奔腾。
其实它已经被荒弃很多年了,我是最后一批亲近它的少年,后来的山里孩子都有更多的玩具,不需要再用它嬉戏游玩。
激越的水声和升腾的雾气是它在表达自己,它在召唤着什么,但是只有鸟儿在附和,我也想亲近它,只是提不起亲近的勇气和激情。我已不再是少年,不过借它来怀念。
雾里有两只鸟,我听到的,一只是粗犷大汉,扯着破嗓子吼,想来应该个子高大,满身肌肉。一只是娘们,捏着嗓子叫,应该有着娇小的身体,多彩的羽毛。
公鸡用自己独特的鸡冠吸引异性,这两只鸟也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力量和外貌在两性关系中轮转千年,如今来到外貌的主场。
我看它们在雾里,它们看我也在雾里,粗犷大汉很害羞,我举起手机它就歇息,脚下的蛐蛐精力很旺盛,我等了很久它才闭嘴。
有个傻子笑我拍个视频手抖的厉害,我笑她一个记者居然不知道先前那是我用手机拍的延时,太粗心。这当然不是美景,不过一缕自然,哪犯得着花什么心思拍摄。但也正因如此,才有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那些朋友,有的去省外,有的去国外,他们在见识世界,很想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旅行和风情。我也想去,但不知道去哪,也没想好该用哪句诗。
按道理,接下来该开始讲故事煽情了,所以,故事来了。
差不多下午的时候,经过半天的琢磨,外公终于认出了我是他外孙,数落我吃饭不叫他。当时他就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是的,两次脑中风之后,基本瘫痪了,神智也不怎么清楚了,也无法正常进食。我当时没有一点尴尬,厚着脸皮继续坐着吃。外婆准备了他的食物,一会儿才喂他。
快傍晚的时候,他拍拍身边的凳子,要我坐过去,他的手很凉,我的手捂的很暖和。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把我的手扯到脸庞搽了搽泪痕。
那是下午的时候小舅来看他,他动情的哭了,让小舅带他走。去哪?九龙山。九龙山是他故乡,我家就在九龙山,他就在我家。
现在他也要我带他走。去哪?进城。我说我扶不动他,而且外面下着雨,也很冷。我外婆教我说,你就说扶不动,不要和他啰嗦。
他说我有车,我说我没车。他说外面有车,他听到了,我说那车是人家的,已经走了。我要有车我就载他去了,但我不知道他能去哪,我也不知道我要有车我能带他去哪。
他连我妈都不认识了,以为借住在别人家。我妈气乐了,说天天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你,你还一点儿不听话,想到处跑。
我用那只手暖着外公的那只手,说你现在就是好好养身体,等身体养好了想去哪就去哪,他不说话。我外婆说好不了了,就这样了。我不敢看他。
我不讨厌失望,因为我已经很少希望什么了。我只是讨厌让别人失望。那时你才能深深体会到一种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而愤怒之后,依然故我,等着轮回下一次的愤怒。
雾气弥漫,流水哗哗,鸟鸣起落,生命悄然流逝,我们都走在各自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