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79年。
这一年,在整个五千年华夏民族史中仅仅是微不足道的1/5000。但这一年,又是中国文明史上一摸不可估量的沉重一笔。
公元1279年,南宋灭亡。在苦苦支撑了153年之后,这位北宋遗子拖着残破不堪的江山,消逝在历史的激流之中,将血与痛深深地埋在绍兴郊区的六座土丘之下,孤独地遥望着故国汴京的方向。
这一望(遗忘),就是800年的时光。
宋朝,是中国古代史上一个特殊的存在。如果说,汉唐是可敬的,因为它们创造了“汉族”与“唐人”的世界象征;明清是可怖的,在它们严酷的封建礼教中,中国开始走向了一去不复返的下坡之路。那么,两宋则是可爱的。我喜爱它举世闻名的社会文化,同时又怜惜它亡国破家的悲惨下场。
宋朝的一生,是中华五千年史的浓缩版。在200多年的快进中,它把战争与和平,光辉与沉寂,建国与灭亡的片段悉数上演了一遍。没有一个王朝的历史如此地跌宕起伏,像它一样能够引起我的感同身受。
宋朝是一个让人矛盾的年代。后人对它既爱又怜。
放眼整个中华文明史,不难发现,中华文明的精华起源于大唐盛世,绽放于两宋时期,在明清以后就开始一路走歪。
宋朝的灿烂文明得益于当时朝廷重文轻武的政治理念。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一统九州。武将出身的他深知武官权重对皇权社稷的威胁。他在笑里藏刀的无声威胁中让开国功臣们“杯酒释兵权”,并立下了“重文轻武”的用人理念,同时也埋下了家破亡国的隐患。开明的理念滋润了先进文明的温床,许多造福后世之人的文明在宋朝,犹如雨后之笋,势如破竹地壮大起来,使得两宋都城汴京临安成为了当时世界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都市。
当年,汴京城内,《清明上河图》《东京梦华录》周而复始天天上演;临安西子湖畔,几多才子佳人赋诗吟唱在烟波浩渺的江南水乡。
我相信,人们都会爱上这个文明富硕的两宋时光。
然而,当年宋太祖留下的“重文轻武”的理念滋润了先进文化的同时,也懈怠了国家最应该投入心血的国防力量。经验丰富的武将得不到重用,只能屈隅文官之下。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带领着一帮作战无能的战军构成了大宋帝国的人肉血墙。在与虎狼之师金军对战的过程中,他们被女真铁骑踏为了肉泥,帝国最后一丝尊严也被无情地践踏进尘埃之中。
战争这支无情的插曲,悲壮地鸣奏在宋人的城池脚下,给大宋帝国带来了最致命的一击。北宋在最辉煌的时候戛然而止,这样太过悲壮凄凉的下场,让它曾经举世无比的灿烂文明成为了亡国破家的历史祭奠品。
徽钦二帝被掳北上,从此一去不复返。当年繁华的汴京城,如今满目疮痍,遍地悲伤。
陆放翁的那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遗志寄托着无数爱国志士的哀思传遍了华夏九州,连带着硝烟战火写进了史书的夹页。
或许上天也怜悯大宋这段仓促的灭国史,决定再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唯一未被掳走的赵构成为了宋朝最后的希望。当时的世人相信,只要皇室血脉尚在,王师北定中原日的那天迟早会得以实现。
于是,中国史上出现了又一次朝都的迁移。幸免于难的朝廷官员携着老软病残,拥簇着赵构,逃离了半大个中国,来到了偏安一隅的临安,决定暂时安定下来。
这吴侬软语的旖旎江南不断地冲刷着这位帝王原本坚持复国的男儿血性,他的雄心在风光无限好的西湖畔一点一滴沉沦下去。江南本是富庶之地,与其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不如识趣,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赵家皇室健在,何处不是故土家乡?
可是他的臣民不这么想。
他们抚摸着残破的半壁山河,战战兢兢地与金国隔江对峙。他们还企图等到国力恢复的时候,再找准机会光复中原。
他们没有等到那一天,这暂时的安定一呆就是153年,直到南宋彻底颠覆的那天。
历史,本来给过南宋机会。
当时的南宋虽然国力不及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经济科技都远胜北部的敌国。这期间,由于战事长时间的拉锯导致了金国国力的衰弱,敌国再也没有能力一举歼灭南宋。而岳飞、韩世忠、辛弃疾等名将的出现也为南宋的复国带来了新的契机。
只是,秦桧贾似道的粉墨登场以及蒙古帝国的崛起浇灭了这最后一丝丝可能的希望。奸相们在这100多年的时间交替着一手遮天、翻云弄雨,残害了无数的英魂忠良。崛起的蒙古帝国犹如一只嗜血的猛虎,在它的淫威下,南宋走了最差的一步棋,联手蒙古剿灭了金国。就在南宋拍手称快一吐靖康耻的间歇,转瞬间,回头自己也站在了猛虎的血盆大口之下。
此时的南宋,手无缚鸡之力地站在风雨飘摇的命运刑场,喘息着等待最后的判决。
就在侩子手发愣的间歇,这位穷途末路的王朝趁其不注意,仓皇地狂奔在一路向南的“希望”大路上。蒙古的铁骑一路狂追,硬生生地把最后的南宋朝廷逼进了九州最南端的崖山之上。
这时的蒙古军像猫逗老鼠一般,戏谑地眺望着志在必得的胜利品。
这个所谓的南宋朝廷,如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座孤岛和几百艘一字排开的船只之上。在这茫茫大海中,显得行影单薄,分外悲凉。
半壁江山都不足为凭,更何况一座孤岛?
可怜的小皇帝在惊慌失措中被陆秀夫抱起投海殉国。年幼的他来未来得及弄明白发生的这一切,就被汹涌的海水淹没,化成了史书上的一枚记号。
以身殉国总比祖先在异国受辱强得多。这是作为一个帝国皇帝的使命。
只是,这个使命对于一个孩童来说,未免太沉重,太残忍了。
一同投海殉国的还有那些追随皇帝的朝廷官员和平民百姓。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知道,敌人可以践踏我们的尸体,但绝不能侮辱我们南宋人民的灵魂。誓死也要追寻故国。
无数的鲜活生命化作了伶仃洋上空的孤魂,用生命捍卫了南宋帝国最后的尊严。
带着无法收复中原的遗憾,南宋六位帝王被埋进了绍兴赵家岙的宋六陵之中。对于他们来说,千里之外的汴京,是永远也回不去的故土和时光。
最后,他们选择躲进这深山林岙的历史深处,等待被后人遗忘。
然而,这里埋葬的岂止是六位南宋帝王。在他们的身后,是那100多年的灿烂文明和腥风血雨,是数不尽的南宋历史和沧桑。
公元1279年,南宋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