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女优》——爱其实是种给予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温一遍今敏的《千年女优》，每一次都在结局处被感动到。

先简单说下剧情：隐退了三十年、已入暮年的女影星千代子，对着前来采访她的制片厂社长和摄影师讲述了过去的回忆。

——她的一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追寻着少女时期见过却错过了的一个男人，为了能让他在某个地方看到她，实现两人之间的约定，她加入了电影界，在银幕上演了各种各样的戏，这些戏从古代到现代，横跨了千年之久。

因为是千代子自己的回忆，而不是由别人来讲述她的一生，所以这些回忆有了相当大的主观跳跃性，今敏导演充分借助了这一点，通过高超的剪辑手法让电影中千代子的回忆与现实相交错，还让社长和摄影师也参与进回忆里当“观众”，达到 “人戏不分”的奇妙观感。

那个让我感动的影片结尾是这样的：借助社长之口，我们知道了千代子追寻的那个男人，早在他们错过的时刻也即她还是少女时就已经被杀死了，也就是说，她毕生追逐的其实只是一个幻影。

千代子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消息，但她也在决意隐退时就已隐隐意识到了，所以她每每回忆起过去，总是被心魔缠绕着，那个心魔嘲笑她追逐幻影的可怜，嘲笑她奋不顾身的可笑：“我恨你，恨你入骨，且爱你，如痴如醉。”——恨你，浪费了最美好的年华去追寻一个幻影；爱你，是因为我即是你，重来一次也大概还是如此，挣脱不开的宿命。

但这些爱恨在她临终时都被放下了——在向社长和摄影师讲述完自己的一生后，她如释重负般地走到了人生尽头，这时她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因为我喜欢追寻着那个人的自己。”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不由得热泪盈眶。千代子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刻，就意味着她终于不再被悔恨缠身，终于与化为心魔的那个自己和解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虚度一生，相反，因为想要追寻那个男人，她对抗了母亲“女人就是要结婚生子”的命令，走出了小镇，去往了更大的世界；

因为想要追寻那个男人，她变得无所畏惧，总是像少女一样保持着青春活力，最美好的年华里，她在银幕上留下了许多作品；

因为想要追寻那个男人，她变成了自己更喜欢的样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释怀地告诉自己，她喜欢这个变得更好的自己。

其实也一直有思考过人类的爱究竟是什么，世间万物，只有人类会“爱”，这更像是一种天赋不是吗？那么，人究竟为什么会想要去爱？是因为那些人那些事物本身值得爱吗？还是因为人本身就需要“去爱”这件事，才能印证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呢？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后者：因为“去爱”，让我们能与这个世界有所连结，从而通过这种方式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千年女优》进一步印证了我的这个想法：爱本身其实更像是种给予。因为潜藏在心底的那份爱，在千代子追寻那个人的时光里，她的容颜一直年轻似少女般，而她自己也正像少女般纯真无畏，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说起来少女这个群体一直都被文学和电影眷顾着呢，大概是因为她们正好处于孩童与成人的交界，对世界隐有所知却还尚未经世事洗礼，懵懂而热烈、勇敢而真切，是有无穷魅力的存在吧。

在千代子追寻的旅途中，她就像一直停留在了最敢爱的少女时代，她给予出自己这份爱的同时，这份给予也滋养了她自己，让她一直能有一份不断向前的动力。所以，也许正像今敏导演手记里写的那样，其实她追寻的那个人那段感情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千代子通过这份感情完成的自我成长。

【后记】

一直很喜欢日语中一个关于得与失的表达，翻译过来就是“得到即是失去，给予才能留存”。是啊，每个人的最后一站都一定是走向死亡，无论生前活得多么风光，在这最后一站都会是同样的结局，谁也无法从这大千世界带走什么。可是，我们却可以选择通过给予留下些什么——

而爱，正是人类万千种被赐予的天赋中，那最独特的给予。

（本文原载于【动漫艺术家】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