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珍贵的自己

极少看电影,因为特别不喜欢一个人看电影,年初遇到《无问西东》,一个人看了四遍。

影片是为致敬百年清华的献礼片,据说2012年开拍当年即杀青,却不知何故直到2018年初才被公映。片名取自1923年清华老校歌“器识其先,文艺其从;立德立言,无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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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前身为成立于1911年的清华学堂,其开办经费来自庚子赔款,学堂宗旨“培植全材,增进国力”,教育方针为“进德修业,自强不息”。


导演用了散文诗般的四段青春之歌来为“珍贵的你”献礼——

1923年的北平清华学堂,文科成绩优异的吴岭澜跟着时代潮流选读了实科(理科),但物理却不及格,时任教务长的梅贻琦鼓励他好好感受内心,要对自己“真实”,应该选择走自己真正喜欢的路。岭澜去图书馆听泰戈尔的演讲,听着他说“不要走错路,不要惶恐,不要忘记你们的真心和真性”,看着站在泰戈尔身边那群自信而笃定的人,都是当时最卓越的一群人也依然在思考“对自己的真实”有多么重要。最终他放弃不擅长的理科,成为清华教授并在西南联大任教,在山沟沟里为学生讲授泰戈尔的诗。影片中有个唯美的画面,一群着长衫持提琴的学者雪中奏乐,怡然自得,让民国清华这一段青春洋溢着自由、平和与喜悦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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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的昆明西南联大,来自南方”三代五将“世家的沈光耀文武双全,风华正茂,前程似锦,“看上去就是什么都能做好的样子”,和同学们在透风漏雨的临时校舍、操场墙角及防空洞里听课、听雨、听泰戈尔的诗。在国破家亡日寇来犯之际他想加入空军投身抗战,母亲不顾战乱在管家陪同下千里迢迢赶来劝阻,孝顺的光耀应承母训不去当兵,但空袭时亲眼看到卖米粉的小玩伴儿死在妈妈怀里,他摘下了护身檀珠手串,义无反顾地选择投笔从戎。他总在训练之后绕路去空投干粮给山村里的孤儿,孩子们常常跟着断腿牧师用歌声驱散寒冷、饥饿和恐惧。当残酷的战斗来临,当他的战机复仇成功却已机油耗尽,他毅然驾机俯冲撞向敌舰,以身殉国。一句忠孝两难全的“妈妈,对不起!”一句视死如归的“回家!”一页页认真生动的上课笔记和生活速写,一遍遍响彻天际与人间的《奇异恩典》,让这一段青春光芒万丈,令人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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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的首都北京,三个孤儿在新中国的阳光下长大成人并立志报效祖国。中医房配药师王敏佳约了清华高材生陈鹏和西医科大夫李想一起去看中学班主任,却碰上师母正在四合院里追打责骂许老师,义愤之下王李瞒着陈写了匿名批评信,被师母查告到医院,随后被隔离牵扯出她引以为傲的与主席合影只是“那个小女孩本该是我”、又被冤枉成美蒋特务分子和第三者遭群众批斗几乎丧命,再被陈鹏救走远避小山村,得到村民们的善待。在轻柔悠远的《奇异恩典》和欢快乐观的《茨冈》歌声中,敏佳被爱托起,最后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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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鹏被组织选中去保密单位工作却为了心上人而主动放弃,又因误解敏佳与李想在一起而重返研究所,为祖国两弹一星的研发奉献了全部青春与健康。期间救出敏佳送往小时候收养过他的那个云南小山村,离开后又给她寄去一大盒金黄色银杏叶包裹着的雪花膏、蛤蜊油等那个年代最经典的护肤品,让她知道自己的被珍爱,善良的村民们日常劳作时还在吟唱着当年牧师所教的歌曲,生活清苦但一如既往地平安喜乐。氢弹试爆成功后陈鹏即刻赶回小山村看望敏佳,但村子里除了大字标语和一片狼藉之外,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


李想用血书申请做一名光荣的支边志愿者并如愿以偿,由于害怕影响支边而不敢承认参与了写匿名信一事,让敏佳独自承受侮辱冤屈。当他在敏佳的“坟”前被陈鹏痛斥“你怪她对你不真实,你给过她对你真实的力量吗?!”他痛悔不已。后来支边志愿医疗队雪中迷路,他为救队友而牺牲,临终前重复着陈鹏对他说的那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完成了他心灵深处的自我救赎。

曾经阳光灿烂朝气蓬勃的他们,历经时代巨变与人生无常,但都始终向善、向美、向真,坚信理想,甘于奉献,让这一段青春跨越了那个时代即将到来的“集体性癔症”,令人在反思中重拾信心与信念而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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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的北京职场精英张果果,看到的听到的,世俗已经强大到令人失去一切信任,被上司当作棋子,被争权夺利者拉拢,被提醒要防备好心不得好报别被四胞胎一家缠上……父母带他去给李想扫墓感念救命之恩,让他“去做自己感觉快乐和开心的事情吧。”使他不再彷徨于利益得失,最终选择遵从内心的善意,继续资助四胞胎一家,而孩子家人天天在公司等着见面,仅仅是为了把四支唯一的胎毛笔全都送给他。

果果去医院探望四胞胎经过的走廊正是当年敏佳和陈鹏一起喊李想去看老师的走廊,他迷茫困惑时回到清华园跑步经过的地方也曾是陈鹏拉着敏佳为解释“什么是核”而狂奔的路,他跑累了坐在“水木清华”湖边接听电话,隔岸相望的,不正是当年岭澜闭目聆听雪地琴声、感悟真心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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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四段不同时代的青春故事里,有一小段插曲与整部影片的“青春礼赞”似乎格格不入,却强烈地反衬出“自我有多珍贵、自私有多卑劣”,就是许老师和师母的婚姻悲剧。作为王敏佳跌宕人生的外部引子,他俩只是配角,但谁又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呢?曾经的他们在阳光下琴瑟和鸣是多么幸福?

付出与自私,渴望回报与拒绝回应,婚姻中的“活得没有自我”与“活得太过自我”,哪一种对家庭和社会的伤害更大呢?

刘淑芬不是坏人,却和工友等人一起差点冤死了王敏佳,然而,让她绝望跳井的难道只是因为负罪感吗?每一个遭遇过家庭冷暴力的人,每一个觉得自己最糟糕的人,也许在刘淑芬跳井的那一刻都会有种替她解脱的感受。

文质彬彬的许伯常更不像坏人,他的内心却因自私已极度冷漠,他对旁人和颜悦色无微不至却对妻子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匿名信一事除了讥讽刺激妻子“打死我你就少了每个月30斤粮票”,并没有为王敏佳做任何解释与澄清,他不知道自己的漠视足以杀人。

令人唏嘘的是,这一切都源于刘淑芬自己不肯放手一个曾经美好但早已变质的执念,她为一句过去的承诺就想绑架一个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私?她付出了一切,却忘了自己的珍贵,她渴望被爱,但她忘了至少还可以选择自己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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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是忘了,而是那个特殊年代的环境氛围让大多数人不懂、不敢、不能去自由选择?因而更反衬出各个时代的年轻人们在人生抉择时所遵从的“真心、正义、无畏与同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影片的最后:“谨以此片献给珍贵的你!”

至此,在礼赞清华精神传承百年之外,影片献出了一个永恒的人性主题——内心的真实才是最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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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非常善于运用细节和音乐来强化主题,让观众自己去体会感悟——

吴岭澜跑警报时抢救的鸽子,操场上三位妙龄女生走过时身旁飞起的鸽子;

沈光耀的护身手串檀珠、定制封面的沈氏笔记本与速写、冰糖莲子、蛇与蛇胆;

陈鹏木刻的印章与花朵、银杏叶和雪花膏;

张果果的两只手机、四支胎毛笔、玻璃窗上的彩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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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背景音乐《奇异恩典》,毋庸置疑成为该片实际的灵魂主题曲,除了民国清华的那一段之外,在所有涉及救赎、牺牲、感恩和善意的场景里都有出现过,有时气势磅礴感天动地,有时轻柔悠远沁人心田,特别恰如其分地烘托出真善美与信望爱。而沈光耀毅然摘下佛珠手串加入抗战、以及视死如归微笑着说出的那句“回家!”,在基督徒看来象征意义更明确!其饰演者王力宏也是一位知名的基督徒艺人,以至于有人将此配乐上升到政治高度对影片的立场进行严厉批判。其实,导演肯定不希望将自己的作品置于政治性争议中,但对信仰的探索终归是一个有追求的人生避不开的选择。

作为李安的师妹,李芳芳导演通过《无问西东》所传达的终极信仰追求,如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样,一定有过深层次的思考,且同样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或可谓:太初有道,无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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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福音1:1 太初有道,道与 神同在,道就是 神。

福音歌曲《奇异恩典》原由英国牧师约翰·牛顿作于1779年,是一首全世界基督徒都耳熟能详的赞美诗,另一首《茨冈》是来自海涅作词、舒曼作曲的著名合唱曲,这两首歌均由云南富民县小水井村土生土长的苗族唱诗班在拍摄现场演唱,该村85%以上的村民信奉基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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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贻琦,(1889-1962),字月涵。以卓越的成绩于1909年考取第一批“庚子赔款”留美求学,并受洗成为基督徒。归国后出任天津基督教青年会干事,自1914年到清华担任教学和教务长等多项职务。1931年,梅贻琦出任清华校长,自此后一直到他在台湾新竹复创清华大学,直至去世,一生服务于清华,因此被誉为清华的“终身校长”。

影片中金句很多,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动,记下那些最令我动容的台词:

梅贻琦——“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如果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那就是真实。”

吴岭澜——“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岁月里,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

教  官——“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自己心底里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沈  母——“因为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本就是人生的乐趣。”

        ——“并不是要你为我们开枝散叶,而是想让你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乐趣。”

        ——“你一生所要追求的功名利禄,没有一样是你的祖上没经历过的,那些只不过是人生的幻光。我怕,你还没想好怎么过这一生,你的命就没了啊!”

牧  师——“唱歌吧!孩子们,歌声能帮我们忘记饥饿,寒冷和恐惧。”

沈光耀——“今饿殍遍地, 哀鸿遍野, 儿, 怎敢言累?”

        ——“妈妈,对不起!”

        ——“回家。”

陈  鹏——“你怪她对你不真实,你给过她真实的力量吗?!”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对以后的人好吧。”

        ——“我就是那个给你托底的人。”

        ——“我可能不能给你寄信,但是我还是会给你写信,等我回来的时候带给你,你再读。”

王敏佳——“这次在死亡来临之前,我一定要找到你。是你的爱托住了我,我也想照顾你。”

刘淑芬——“你不是用手打的我,是用你的态度!”

        ——“你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张果果——“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他们的念头来。”

          ——“我和他们不一样。”

......

最后不得不说,张震的声音太好听了!他的戏外独白极具魅力,直击人心:

——假如你们能提前了解你们将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

      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

      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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