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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K遇到夏玲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做皮肉生意的。而当时,夏玲确实也把自己当成了卖淫女。
那时候,我和老K在上海讨生活,合伙开着一家小金融公司。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就是通过电话销售,忽悠客户炒贵金属。我们的赚头来自客户做单的手续费,客户有赔有赚,但我们却稳赚不赔。
电话销售的门槛很低,但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好。我们在各种平台发布招聘广告,只要有应聘的,几乎是来者不拒,经过简单的话术培训,直接就上岗。我们缺员工,尤其是女性员工。如果你接到过一些声音发嗲的销售电话,说不定其中就有我们公司打的。
眼见着招不到人,出不了业绩,老K急得嘴上起泡。办公室也坐不住了,整天到处瞎转悠,恨不得从大街上抓几个女孩子回来。
一天早上,老K兴冲冲地领着一个女孩子到公司办理入职手续。女孩子漂亮的出人意料,所以我连忙拿着烟去拍老K的马屁。老K很得意,吹嘘说这个叫夏玲的女孩子是他捡来的。
昨天下班后,他一如既往地瞎转悠。正在鲁迅公园里做沉思状,天突然下起了雨,很急。他没有带伞,只好跑廊檐下躲避。百无聊赖之际,他掏出手机微信搜索附近的人,突然就看到相距几十米外有一个美女,加了,然后很顺利地通过。
老K:美女?
美女:当然。
漂在上海。天下着雨。老婆远在家乡。孤独的一个人。老K突然就生出了一股无法无天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问:约吗?
美女:嗯哼。
靠,竟然和自己一样饥渴,老K差点惊掉了下巴,心里嘀咕着别是碰上了卖淫的了。赶紧翻了翻美女的朋友圈,里面有大量的照片信息,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妞。这个不一定可信,朋友圈也可以伪造的。就像我们公司,经常让女员工打扮朋友圈,伪装成良家女子勾引客户。如果你的微信上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美女加你,朋友圈里你看到的照片貌美如花,可能本人长得就像如花。
老K犹豫了一会儿。美女倒是急了:到底约不约?
老K心一横:约!
大雨天的,哪个小姐会跑公园里拉客?哪怕就是个卖淫的,自己不愿意嫖,难道她还强奸自己不成?
老K:你在哪个方向?
老K把外套顶在头上跑到美女栖身的公厕边。本打算好了被恐龙吓到,意外发现这个女孩子竟然还就是朋友圈里的真人。只是显得有些邋遢,衣服脏兮兮的,背着一个大包,神情落寞。
女孩见到老K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咱们去哪儿吃饭?
四十分钟后的小饭馆里,看着女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老K总觉得她就是个蹭饭的,好在就是几个家常菜,几瓶啤酒,花不了几个钱,蹭就蹭吧。
这个叫夏玲的女孩子猛喝啤酒,直到醉眼朦胧了,才抬头问:我们去哪儿开房?速8?如家?
声音很大,饭店里的人纷纷侧目,令老K很尴尬。不过也很佩服夏玲,不放鸽子不忽悠,人家是真约。
宾馆里,夏玲走进洗澡间,出来时光着身子。老K注意到,夏玲的眼睛有些红肿,貌似刚哭过。
夏玲走到床前躺下,看都不看老K:来吧。
说实话,面对着夏玲的裸体,老K有些血脉贲张。老K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人,擅于光说不练,整天嘴上嚷着“约炮”,但真刀实枪的确实没干过。何况好事来得太快,总让老K心里不安,这炮约的也太容易了吧?而且夏玲显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看不到一丝饥渴。
老K努力稳住心情,拿起被单盖住夏玲的身子,而后在床上坐下,点上一根烟:来吧,请说出你的故事。
2
夏玲的哭诉就是一盆烂俗的狗血:小镇姑娘,中专毕业后进了当地一家小企业。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在上海工作的男友,然后千里迢迢过来投奔。为此和家人闹翻。然而几个月过去,自己带来的那点可怜的积蓄花光后,男友就人间蒸发了。这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很快,身无分文的她就被房东撵了出来,游荡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她数次想联系家人,但碍于面子又张不开口。
当时,夏玲已经连着几天没吃东西,也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她咬牙切齿地想,谁她妈的给我吃顿饱饭,再给张床,我就让他睡。
就在这个时候,老K恰好勾搭上了她。
听了夏玲的故事,老K同情心爆棚,很深沉地吐出一口烟:说实话,我是一家公司的CEO,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工作岗位。
夏玲来了精神:供吃住吗?
夏玲住进了老K的出租房里,老K天天跑来和我挤着睡觉。醒了,就买盒饭给夏玲送过去。后来夏玲做了人流,老K忙前忙后的侍候小月子,细心得像个娘们。
我威胁说,要打电话向他老婆马雪告状,他心虚地请我喝了一次大酒。
酒至半酣,老K说,那天在宾馆,自己还是很留恋夏玲曲线玲珑的身体的,但独自出了宾馆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上帝一样伟大。
夏玲成了我们公司的员工,老K亲自带着她练话术,教她对着电话那头的陌生男人发嗲、献媚,陪她一次次的打电话,每天复盘。让公司里的其他女孩子妒忌得两眼发绿。老K却一肚子委屈:她必须快点出业绩,才能搬出去住,不然马雪要是突然杀来,我不就死定了?
那段时间,女员工“罗圈妹”开发出了一个本地的客户,手头有一百万的资金想投进来,但一直拖着没签合同。几个月没开张的罗圈妹为了业绩提成,豁出去了,亲自跑去面见客户,回来后却哭个不停。我以为客户把她怎么了,罗圈妹却委屈地说,妈的,他嫌我是个罗圈腿,还说我们什么公司啊,难道就没一个好看点的员工?
我在工作区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女员工,不由得叹气,还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
直到我看到了夏玲。所以,我对老K说,来来来,咱们来探讨一下,什么叫“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老K带着夏玲出马,请客户吃海鲜。夏玲千娇百媚,把客户灌了一肚子的酒,很顺利地签了合同。整个过程中,客户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夏玲。
为了庆祝夏玲签单成功,老K请客,和我带着一干老员工跑到KTV疯玩。在大家的起哄下,老K和夏玲来了个情歌对唱。唱完后,夏玲飞速地在老K的脸上亲了一下。当时老K就愣住了。
后来,夏玲又和别人疯闹在了一起。老K却还坐在那儿,捂着脸上的吻痕发着呆。
我幸灾乐祸地想,这家伙,怕是回去连脸都不舍得洗了。
3
然而,那个客户的事并没有完。
客户虽说已签了合同,一百万的资金也进了场,但却一直不做单。不管是做涨还是做空,我们都有手续费赚,最怕就是客户不动弹。那样,再多的资金也就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罗圈妹试图联系客户,电话刚接通就被一句“丑鬼”骂到了一边。夏玲打电话过去,客户马上春风化雨,各种扯皮,最后亮出底牌,想让夏玲出来吃个饭,玩玩。
这幕后的潜台词大家都清楚,客户看上了夏玲。我和老K各种分析,一晚上抽了两包烟,最终还是一筹莫展。说实话,公司现在太穷了,帐面上的资金都是负数,我们太需要钱了。然而很明显,客户不怀好意,不见兔子肯定不撒鹰。
最后老K说,要不还是我带着夏玲去吧,当着我的面,谅那孙子也不能怎么着。
没料到,事却闹大了。
饭局上,客户一个劲儿的暗示老K是个电灯泡,让他走开。老K却装傻充愣,一个劲儿的劝酒。夏玲一边躲避着客户不断凑过来的脸,一边提醒客户要多做单,才有钱赚。
客户轻笑了一声,把手放在了夏玲的大腿上。意思很明白,老子不在乎那点钱,老子在乎的是你。
夏玲的脸红得艳若桃花,用眼角瞟了一眼客户肉嘟嘟的手,忍着没动。
老K的脸色却变了。
客户把夏玲的忍让当成了默许,接着不顾老K在场,就径直把手伸进了夏玲的裙底。
夏玲忍不住一声惊叫。
老K想都没想就窜到了客户身边,反手一拳。客户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然而客户也不是孬种,捂着脸爬起来,抄起盘子就和老K干上了。
最后饭店报了警。
第二天,我和夏玲去派出所接老K。老K很抱欠地说,对不起,这个客户恐怕完蛋了。
我说,你这家伙,和人打架竟然没占多大便宜,真丢公司的脸。
夏玲看着老K脸上的淤青,想伸手摸摸,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下来,眼里泪光莹莹。
4
马雪突然杀到了上海,认定夏玲是小三,跑到公司就开撕。
马雪和公司的很多老员工都熟悉,很明显是在公司布了眼线。老K这次英雄救美彻底打翻了她的醋坛子。
马雪逼着老K开除夏玲。然而老K的做法让我瞪目结舌,竟然选择自己离开公司,和我散伙。我像个怨妇,苦口婆心地劝了他一夜,连鼻涕眼泪都用上了,痛说革命家史。然并卵,老K心如磐石。
也是,这个不咸不淡的小公司,还真没什么可留恋的。连我都腻了。
老K走的时候,员工们静默着,表情都带着几分凄惨。只有夏玲还在旁若无人地打着电话,和客户调笑着,表情轻松。她在努力和老K撇清关系,然而却又恰恰让她显得是个异类,弄巧成拙。
当老K的背影消失后,夏玲把头埋了下去,肩膀不住地抖动。
没了老K,夏玲就像一朵失去了水份的鲜花,日渐枯萎。电话打得没精打采,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脾气日益渐长,有一天还和客户骂了娘。弄得我装孙子赔了半天小心。
一个月后,夏玲也走了。后来,我想打个电话问候她一下,然而已是空号。
老K回到老家后,找个单位上了几天班,又搞了个广告公司,怎奈都短命。知道夏玲已不在,马雪又撺掇他回上海。老K很不好意思地和我商量,我说好啊,我正缺人手。
老K回来那天,我指了指夏玲空着的位置,让他坐到那儿去。老K的眼圈立马红了。
晚上我给老K接风,老K喝多了。大着舌头说,老冷你相信吗,我带夏玲进公司,陪她到医院做人流,照顾她,其实自始至终,我连她的手都没拉过。
这真意外。但是,我信。
没了夏玲,老K依然不得安宁。公司里的女孩子进进出出,还有王玲、李玲、贾玲。马雪不放心,三天两头窜过来突击检查,并将侦察手段发挥到了极致。有一天,马雪为了老K床上一根毛发的可疑属性和老K大吵了一架。老K忍无可忍,第一次动手将马雪打成了熊猫眼。
老K和马雪最终离了婚。
老K疲倦地说,老家我是没脸回去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陈世美,在上海乱搞女人,始乱终弃。但我一点都不恨马雪,毕竟,她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嫁给了我。
郁郁寡欢的老K无心工作,要辞职出去散散心。我说辞个锤子,咱停薪留职行不,你要回来,一句话的事。
老K走了后,那个位置始终空着。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习惯性地迟到。刚到公司,就发现几个老员工正凑在一块儿聊得热乎。我无名火起:干吗呢,这上着班呢。
这时,一个女孩子回过头来:冷总。
夏玲?我几乎惊掉了下巴。下意识地掏出电话打给老K。老K却死活不接。我使出百般手段,想套出夏玲的住处和电话,夏玲始终没透露,说只不过是来上海故地重游,不几日就要回去。
夏玲走后,老K回电话,我说你妈的夏玲来上海了,你死哪儿去了?
老K说我在海南,她在上海和我有关系吗?
我说,不装你能死啊?
老K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长脾气了还!我再次打过去,老K接了就骂:打个锤子啊,我正准备订机票呢,净耽误事!
一天后,老K赶到上海,夏玲已没了踪影。
老K满世界的找,长途车站、火车站、机场转了好几天。依然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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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K失魂落魄地来到鲁迅公园,对景思人。这时,微信突然响了,一个美女要加他为好友。老K的心思活泛起来,忙通过。美女上来就直奔主题:老板,约吗?老K翻了翻对方的朋友圈,满篇的宣传:口活,毒龙钻、双飞……
妈的,老K愤愤地拉黑,心说,还不如介绍给老冷呢。
刚要离开,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声:约吗?
嘿,还当众拉客了!
老K转过身,一脸的愤怒变成了惊愕。
夏玲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好吧,我承认,以上只是我美好的臆想。
实际情况是,老K凭着蛛丝马迹,从上海一直追到了夏玲的安徽老家。然而,夏玲却为别人穿上了嫁衣,婚期已定。
婚礼那天,老K没有露面,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身着婚纱的夏玲,就回了上海。临走前,他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以公司的名义随了一个很大的份子。
我一直没有问过他,当他昂首挺胸离开那个小镇时,是否感觉自己还是像上帝一样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