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布鞋的年龄

      临走前，她又含笑着扫了一眼我脚上的那双鞋子。那只是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色匡威帆布鞋。我想,人群中踩着这样的布鞋来来往往的人应该是抓起来一把扔下去一堆。就比如此刻，她和我就是穿着同样的鞋子，从牌子到款式到颜色，一模一样。

      这个暑假我留校当家教，恰巧逢上了中文系89届毕业的学长学姐的同学聚会。系里临时通知我们留校的一些同学到学校礼堂帮忙布置会场、当当引导员。尽管我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学校的礼堂，但是那里早已是来了一半的与会者。我一到礼堂，一个同学便凑过来附在我耳边说：“看那位老学姐。”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个窄肩细腰长腿的背影，利索的短发，飘逸的白色雪纺宽袖短衫，宝石蓝的铅笔裤，白色帆布鞋，这实在不像一个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大学毕业的学姐。显然我眼中流露出的震惊让同学心满意足，她撇了撇两片薄唇，“羡慕吧！”同学拍了拍我的肩又忙着布置会场去了。“没准背影青山绿水，回头龇牙咧嘴呢。”我抬杠似的小声嘀咕着，心里却暗暗地猜测着这“青山绿水”的模样。

      终于会场在距聚会正式开始的前二十分钟时布置好了，我们这些临时召集来的后勤人员也都松了口气，纷纷骨碌碌转着闲下来的眼睛往这热热闹闹的人群里瞧去。

      都是一群四十多岁的人了。有器宇轩昂谈笑风生的，有沉默寡言含笑倾听的，有双手一拍便哈哈大笑的，有抿着嘴唇眼带笑意的，有在对方胸前一擂便揽着肩四处招呼的，有的挽过臂膀便头挨着头坐在椅子上说笑不断的。不像是二十多年未见面，倒像是各自告别出去旅行了一会儿，又相约一起到家。

      我在人群中极力搜寻那个有着“青山绿水”背影的学姐。哦，原来她正坐在边上低着头整理我们昨晚帮他们打印出来的花名册。长睫毛，小巧的鼻子，翻着花名册的手指很修长。可能是感觉到我在注意她吧，她抬起了头，冲我一笑，眼角的鱼尾纹挤了出来，两颊的雀斑因着她的笑跳跃着。我顿时一阵窘迫，挤出了笑容僵硬地说：“学姐，需要帮忙吗？”她轻轻摇了摇头，“谢了，不用啦，我以前可是管出勤考查的副班长。”她扬了扬手中的花名册，一脸得意。

      我冲她一笑，放松了不少。正准备转身看看哪里是否还需要帮忙，我低下头猛然发现自己的鞋带早已松散了。这鞋带可是我照着网上最新的鞋带编织法系的，我蹲下身尽量用最快的速度恢复鞋带的花样。抬头起身时发现她正打量着我的布鞋。胳膊肘支着下巴，略有所思，眼神像蒙上雾气的灯盏，有着闪烁的光。我不禁低下头笑了笑回头找同学去了。

      带领学姐学长参观新校区的时候，我不知怎的特意选择挨着那学姐的位置。学姐的步伐很轻盈，常常是脚尖轻快地着地。我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学姐踩着的鞋子竟然就是我脚上的那双，完全一样！我的心里顿时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由于这异样的感觉，我迅速用眼光将周围的一圈鞋子都扫了一遍，不出我所料，其他与会的学姐们清一色的蹬着高跟鞋。

      “小学妹，你落在我们后面了哦。”那学姐很亲热地挽起我的胳膊，我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笑了，正迎上她带着笑意的眼眸。“这是我女儿的鞋子，我特意向她借的。”学姐突然低头悄悄和我说，那张尽管保养不错但依然能看出岁月的脸上竟然露出了调皮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