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咏的迷思

初民的精神生活可能并非如我们所想的那样黯淡,也许恰恰相反。在被认为普遍存在的神灵所控制的精神世界里,他们更容易产生单纯而强烈的精神冲动,如对人的爱和恨、对掌控一切的神灵的敬畏等等。这些情感都渴求得到表达和分享,并往往以某种仪式很隆重地表现出来。天堂鸟等一些鸟类的求偶行为常常伴随着身体有规律地跳跃和独特的鸣叫声,并且有着显著的仪式感。这似乎提示类似的行为出现在同为生命的人类身上并非不可理喻。许多文献揭示,人类最初很可能就是以这种又跳又叫的舞咏的形式进行情感表达的,因为这是人类最自然的表达方式,甚至可看成是人类的本能。

这一点似乎在世界范围内的各民族中广泛存在,无一例外,并且越是古老和原始的民族保留得愈加完整,呈现最为原生态的面貌。非洲歌舞闻名于世,即使是贫穷得近乎一无所有的俾格米人也是天然的舞咏高手。在全世界范围内恐怕找不出不会歌舞的民族。即使这方面有所退化的民族,在他们的上古时期也是兴盛的。中华民族在商周时期仍然是歌舞的爱好者,《诗经》记录下了当时的一切。

为什么有些民族在这方面会有所退化呢?也许是舞咏的形式,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产生了分化。由于文字的出现,歌之词者,即舞咏中的语言,通过文字被单独记录下来,形成诗。因而诗渐渐成为文字的艺术,与舞咏脱离。乐器的完善促进了音乐的发展,也使音乐从舞咏中独立出来,成为新的门类。分化出诗和音乐的舞蹈随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原始的舞咏迥异,并且,经过诗歌和音乐的改造,舞蹈种类更加多样,呈现出千姿百态的风貌。另一方面,歌者和舞者,甚至诗人,还由于社会的分工而变得越来越专门化和精细化,成为仅为一部分人所擅长和从事的行业,逐渐沦为社会中的少数,与初民的精神生活大相径庭。

对于人类而言,歌舞为什么如此普遍而古老呢?汉字“兴”似乎给出了进一步的解答。基于甲骨文和其他历史文献的分析,“兴”是初民合群举物旋游时所发出的声音。身体与精神同时上举,实为原始歌舞产生的初型。西汉学者毛亨为《诗经》所作的《大序》里写道:“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对诗的缘起,毛亨认为:“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无独有偶,英国文化学者和诗人H.W.Garrod教授作了相似的推测:“起初这世界曾是新鲜的,人一开口说话就如诗咏,为外界事物命名每成灵感,妙喻奇譬脱口而出,如从感官自然流露出来的东西。”

兴,舞咏之源。舞咏,乃人类精神生活的高潮,在每个人的心中澎湃。舞咏延续至今,一路开枝散叶,绵延不绝,终成蓬勃之势。至今,虽然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地分化和分工,实际上作为艺术之母的古老舞咏仍然是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最强音,是每个人内心的自主的终极追求,与初民一脉相承。舞咏,及从舞咏之泉中产生的诗、音乐和舞蹈都在提示我们,虽然岁月漫漫,我们仍然是初民,因而才是人,才属于人类大家庭中最普通的一员。

由于分化的原因,舞咏已经发展为一个大家庭,成员众多,面目全非,要识别出原初的舞咏已经有些困难了。还由于分工的原因,大多数人的舞咏情结已经退化。虽然舞咏是心中幸福的灵魂,这一点人们已经很难把握和坚守,眼光早已被浅薄和惹眼的皮毛引诱开了。身体与灵魂,人们宁愿追求身体。富贵与心灵,人们宁愿追求富贵。理性和感性,人们更加注重理性。舍本求末,迷失于野而忘了回家之路,幸福的彼岸越来越远,心灵的呼喊鲜有所闻,以至于空虚、无聊,甚至痛苦的情绪难以排解。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吧,那是灵魂深处发出来的感性的涛声,这会让我们重拾兴的原始冲动;唤醒心中的舞咏吧,精神的高潮恰恰来自于我们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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