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北各大小医院陆续公开发布紧急求助信息开始,一线医疗物资匮乏的现实已经确凿。这样的时刻,每个人都指盼各募捐平台和渠道发挥应急作用。而今天出现在湖北省红十字会、慈善总会身上的信任危机,反映了某些潜在的问题。
同步于慈善机构和公益组织,民间志愿者也在默默忙碌,他们的行动自发、自愿、自驱,从筹资到筛选厂商、采购物料,再到监督甚至参与物资运输,每个环节都由个人亲力亲为,但即使这样,也并不具备绝对成功的保障。
本文作者甲木就是民间志愿者之一,本文是她对自己参与的“小救援”的记录。我们希望通过分享这份经历、经验,为所有同样渴望为武汉,为湖北做点什么的普通人提供参考,希望大家实现合理有效的捐助或其他帮助。
另外,也如文末所言,在这次疫情中默默付出的民间志愿组织还有很多很多,志愿行动很难,也很难得,感谢他们始终与求助者、需要帮助者同在。
图为截至发稿前,作者所在的民间志愿者团队实时更新的账单情况。在本次捐助活动结束后,经过内部成员的共同协商,他们决定将结余善款捐赠给韩红基金会。
我是1月19日从上海回江西的,我的工作搭档1月21日回武汉。当时情况已经有了变化,一开始说疫情可防可控,所以她回去时我们只是有点隐忧,走之前,一个同事开玩笑地说:“没准你这次回去,武汉肺炎要闹大,到时候你回不来了的。”一语成谶,1月22日情况就恶化了,确诊病例多了起来,到23日封城,猝不及防。
那两天我每天抱着手机看关于疫情的一切新闻,官方的、非官方的,情况瞬息万变,随之鄂州和黄冈也封了城。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医疗物资肯定紧缺,而且地方比省城更紧缺,所以我在豆瓣发了条广播,希望有人能够关注武汉之外的湖北其他城市的物资运送,我并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加入到民间救援的队伍之中,个体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除夕夜过得很不痛快,当时疫情发展得很快,我也询问了在湖北各地的朋友的情况,好在大家都无事。当时医院求助信息还是零零散散,未有人做整理,我关注了一下,除了武汉的医院,其他城市的医院也有求助信息了。一般情况下,在没有传染科的医院,防护服、N95口罩这样的物资不会储备太多,短缺是可以预料的。而且疫情发生的事件太不凑巧,正值春节,货运缓滞,即便是集中调配也需要很长时间。
02
加入救援队伍
与此同时,我的好朋友——作家季晴开始在她的读者群里募捐、筹购N95口罩,很快她就募集到了两万多元。按每只口罩单价20元算,这些钱已经够买600个N95口罩了。季晴原本决定把其中300个捐到武汉的医院,另外300个捐赠到上海仁济医院赴武汉的医疗队。随后我也发动自己的亲朋好友捐了一万多,募捐活动截止于大年初二,即1月26日,我们把两笔款项加在一起,总共募集了五万多元。
一开始季晴准备购买口罩的商家是她在微信上联系到的,她让对方提供资质和产品证明,商家却始终推托。当时义乌生产假口罩的新闻已经出来了,出于谨慎,我们最后没有选择在这家采购,转而询问另一个货源比较靠谱的商家。经过医生确认他家的N95口罩可用后,我和季晴商量决定,改为采购4500个,其中500个按原计划捐赠给上海赴武汉的医疗队,另外4000个分四批发放武汉之下疫情严重的地级市和县级市。
此时,网上已经有网友整理好了除武汉之外的地方医院求助信息,我按照这些信息,分别拨通了黄石中心医院、荆门第一人民医院、孝感第一人民医院、孝感妇幼保健院几家医院的电话,询问他们是否还处于物资匮乏的状态,并向他们确认口罩是否可用。每家医院的回复都是“缺乏”,请我们务必尽快寄送,尤其是孝感妇幼保健院,听说我有N95口罩,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我当时真的觉得我们在救人。
大年初一,也就是1月25日当天,季晴和我开始多方联系,我们既要对这笔善款负责,也要对湖北的医院和医生负责,在解决他们燃眉之急的同时,不能捐出假货。经过反复的联络、核实,我们在当日下午捐出了四批物资,分别送往上海仁济医院和此前联系过的荆门、孝感和黄石。前三批我们在当晚就拿到了顺丰快递的回执单号,而预备送到黄石的那批口罩,本预计在大年初二早上寄出,但一觉醒来,因为参与救援的人越来越多,囤积物资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那批口罩已被别人买走了,送往黄石的物资就很遗憾地没有成功捐出。因此这次我们的实际口罩捐赠数量是3500个。这样就还剩下了一笔钱,两万多,还能做一些事情。我们的想法也比较简单,每1000个口罩寄送一家医院,虽然数目上看只能暂时救火,但如果能在国家调配的物资之前送达,解决燃眉之急,也还是能够帮到一线的医生的。
03
新工作小组成立
1月26日,季晴又组织建立了一个工作小组。小组成员六人,其中一位朋友是湖北人,比较熟悉当地的情况;另外一位有从事外贸的经验,能够联系到货源;我专司联系医院。这天,我们捐赠了四批医疗用一次性乳胶手套,每批5000只,分别发往黄梅县人民医院、武汉儿童医院、武穴第一人民医院、罗田县人民医院。
我们继续寻找N95口罩、防护服和护目镜,但是此时参与救援的民间小团体已经越来越多,这类医疗物资则越来越少。地方医院因为物资匮乏,已经放低了对捐赠物资的要求。我能想见的理由就是他们真的太缺乏物资了,据我了解,他们在1月26日仍然没有收到国家调配的防疫物资。但也有一些好消息,我打电话给罗田县人民医院药剂科,那边的医生告诉我,他们已经收到了第一批民间医疗物资捐赠,而我在朋友圈看到,另一位朋友公司捐赠的物资已经到了地方,这些事情都给了我们一些信心。
从这一天开始,我们小组就没再接受善款了。外部环境变化太快,囤积者已经意识到商机,甚至开始向我们兜售60元一个的N95口罩,但我们不想为他们的贪婪买单。救援者们之间也存在“竞争”,大家手上都有钱,都在找物资,但物资只有这么多,一旦遇到靠谱的货源,“竞争”不可避免。不过这也是好事情,无论谁买到,发往疫区,都是救人,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
04
其他捐助小组
这之后的几天,我们都像是一群外出寻找猎物的猎人,尽力寻找靠谱货源,发到工作小组里,大家对比医用标准,决定是否采购,但我们心知,我们能力极度有限。
后来红十字会接手了捐赠事宜,但是民间救援讲求得就是一个“快”和“准”,所以其实我们都希望物资直接送抵医院,而不希望中间再过一道红十字会。如果物资到了红十字会再下发,对我们和医院来说时间成本都太高,另外也是因为红十字会长期以来的信誉问题,我们担心最终物资不能落实。我也了解到,几个民间组织都在想办法绕过红十字会,而网上已经出现了红十字会扣押捐赠物资的消息,虽然被辟谣,大家还是很担心。物流也让人忧心,虽然顺丰、德邦、EMS都在为援助出力,但我们大年初一发货的物资在仓库已经停留了一天有余,多般询问,得到的消息都是发往湖北的货物已经爆仓,令人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其他捐赠小组的工作情况,其实和我们都差不多,分工明确且有序。国难当头,大家也很有默契和共识,想的主要还是如何共度难关。
1月27日,我们又捐赠了10000个手套给安陆第二人民医院,另外一个小组成员则联系到200个护目镜,捐给了蕲春县人民医院,已经发货。虽然我们还在不停地多方联系,但至此,我们的捐赠事宜再无实质进展。但于此同时,1月26日捐赠的手套已经从南京发出了,在去往黄冈的路上。
另外有个好消息是,一位朋友捐赠的960个N95口罩经过志愿者接力传送,抵达了蕲春县刘河中心卫生院,该院的负责人康老师说,他们的N95口罩只剩下20个,这批口罩真是救命了——我想这就是民间救援的最大意义。
据作者了解,另一民间志愿团队捐助的物资已成功送达
05
成员工作日记
我援引季晴1月28日的工作日记作为结束,她实为此次捐赠事宜的主要出力者,我只是为她敲敲边鼓———
“我忽然隐隐感觉环境变得有点复杂,于是好像出于直觉,在工作组做了几个决定:
1、暂时停工,放假休息,不再进行国内采购,只留意对接国外货源信息。政府征用物资后,国内市场上大多数物资都不合格,不合标,多去接洽也是浪费精力,而且大部分国内供应商出现溢价现象。我们需要对募捐人,对医院负责。 2、追踪已发货订单的物流和医院到货情况,整理准备文书。 3、因为物资的不确定性,暂停止募捐。
这是这次投身募捐活动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大家虽然像一座座孤岛,只在自己对接的医院和供应商间链接成一个网络,几乎没有时间彼此沟通当下感受,但大家的感觉力和最后的决定,竟然惊人地一致。随后直到昨天,我才有空翻朋友圈,发现另一位民间募集志愿者几乎在同时发布了和我一模一样的决定。
几天前也是同样,在自己埋头苦干两天后偶然抬头看朋友圈,发现原来一些好友也在不约而同做和我同样的事,而且不约而同地决定把民间力量用来补湖北二三线城市和县城的缺口。那时,就像在大海上航行的小舟忽然与另一只同样方向的小舟打了个照面——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心随境转,初心不变,感谢有你们同在。”
盼春回大地,疫情消泯。
*甲木、季晴均为化名,感谢和他们一样的民间志愿者为援助疫情作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