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看门“大爷”有关的日子

与看门“大爷”有关的日子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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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的某一天,我站在XX机场6号道口的过道下一厢情愿地躲着随风出击的暴雪,穿着防风大衣棉裤还是被来自空旷机坪上的寒风吹得鼻涕横流。楚二捧着手机对着从过道经过的36辆鲜艳庞大的除雪车一顿狂拍,兴奋得手舞足蹈,正面、侧面、背面,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想这个85后的青年就要去拍剖面了,“我要发到群里,让他们都看看,36辆!36辆!”,对于在日平均车流量为二的6号道口待了四年的楚二有这样激动的情绪我并不感到奇怪,望着近处滞留在机坪上的货机屁股,听着飞机尾喷口处传出的巨大噪音,我想这天凛冽的寒风给我送来的不仅仅是鼻涕横流……

6号道口是个神奇的地方,没在这里待过的人听了关于这里的传说恨不能立马就请示领导,死心塌地地在此贡献余生,在这里待过的人除了在旁边拍照手舞足蹈的、拿着电门钥匙鼻涕横流的、骂骂咧咧道口里面扫雪的,还有一个躺在床上捂着肚子歇斯底里的,至于在这里曾经贡献过青春的“前辈们”曾在我要来6号道口的前一晚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跟我说“那个地方很适合养老”。看着“前辈”因憋笑而涨红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初来6号口的那天大雾,进入控制区看不见飞机,看不见人类,只能听见飞机的嘶嘶轰鸣,隐隐约约地看见闪在远处的黄色灯光。小面包一摇三晃在控制区里行进了将近半个小时,撞开迎面而来的雾气,车子每走一段路就会转一个弯,在转弯处看到一个亭,亭里面有一个或站或坐着的头戴大棉帽脸捂厚口罩的发呆的人,(也是后来听田一讲起关于那些岗亭的故事,我才知道这些人是围界大队的)。在转了无数个弯道之后,到达传说中的6号口,雾气已然散尽,我也终于看见了太阳底下空旷的机坪和所谓新工作场地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6号道口具体在哪条路上,打开地图发现四周一片空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村庄的名字,但站在道口里目力所及并看不出有人烟的样子。6号道口是由室外通道,室内安全检查和员工寝室3个大的区域划分,通道在北,依次往南是室内安检区和休息区,休息区往南两米有一道铁丝扎成的围栏,围栏和防盗窗之间的地面上有一些看上去时日颇久的残羹剩饭和几只发了霉的一次性筷子,还有无论风怎么吹都吹不出去的破烂塑料袋子,在有风的寒夜里呼啦啦地颤抖着;围栏以南就只有看不着边的一个个高低不平的黄土堆,上面长满了一米高的枯草,样子看上去像一片荒凉的坟地。

“那里以前就是一片坟地,我在那个地方看见过鬼”田一双臂交叉把手套在袖筒里操着一口浓郁的河南话说。

“什么样儿?”

“没见着什么样,只看见一片飘来荡去的白衣裳。”

“那你咋就知道那是鬼?”

“你没瞅见被扒得那样儿,一个正常的坟的主人还不能有点怨气。”,田一一脸的义正言辞。

田一原来是围界大队的,就是负责站在岗亭里戴棉帽敷口罩眺望远方的人,田一在围界择了半年的菜,骑着车顺着围界抓了半年的鸟,憋在机场围界的队伍里半年见不着机坪以外的太阳,田一的脸上开始长包,待到上级下达命令把他调往道口养老,田一的脸已经让人不忍直视了。田一曾经一脸骄傲的跟我说他在围界的岗亭里摸到过半尺长的蜈蚣,因为上边规定岗亭里面不准有亮光,所以田一只能在漆黑的岗亭里静静地坐着守着这方圆一里的漆黑的夜。我问他那种状态怕不怕,他神秘兮兮地说:“发现动物怕什么,你想象一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打开手机扫一扫,扫到附近有几个人是什么感觉。”说完他就开始一脸贱样疯疯癫癫地笑,那时看着田一在寒风里穿着厚重的棉衣左右晃悠着支棱在那里吸着鼻涕,对于处在同样环境中的我除了紧盯着田一脸上发紧的包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体会恐惧。

在工作日的每个早中晚都会有一辆皮卡从望不到边的机坪的北方徐徐驶来,载着一脸土色的围界伙夫、田一曾经的副队长狗子,狗子把车停到电门前拼命地按着喇叭,楚二打开电门,一路小跑从皮卡的车厢里端出了几个外面洒满菜汤的饭盒,告别了狗子,我们就轮班坐在休息室里拿着被蒸汽泡过的馒头就着黏糊糊的饭盒进食。跋山涉水而来的饭总是超乎想象的难吃,田一脱下棉帽,搓着被帽子压得打卷的头发说:“我跟他们都熟,明儿让他们给咱送点儿好的”。时间仿佛过去很久,我们依然吃的是慢慢趋于正常化的糟糕。田一吃过饭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把一条腿翘到长椅的扶手上托着手机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看着白浅下凡历劫的场景高兴得龇牙咧嘴。有时候我很羡慕他,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认识他的时候是在1号道口,那时我透过室内通道的玻璃看着田一像电线杆一样杵在站岗台上,风把他帽子上的绒毛不停地往脸上吹,自己身上都不由得一阵阵发冷。田一站在电门前的站岗台上看尽了1号道口的繁华,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空姐、空妈,高大威猛英俊帅气的空少、机长,或步行或开车满身脏污的地勤,田一手里拿着电门钥匙漠然地看着几个年轻小伙子对着停在过道里的各种汽车上蹿下跳,对这30秒内把一辆车检查个底儿掉的技能并不热心,所以田一只能在风里在雨里在这抬头不见三尺天空的雾霾里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田一被调往6号道口,也没能学会怎么去检查一辆车。

从繁华的1号道口到只能见着鬼的6号道口,田一感受到了切实的幸福。在这没人没车没牲畜的小小地皮上,我却想到了许三多从钢七连到红三连五班的模样,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心里面鼓励自己,梦想着我可以像许三多一样在孤寂的时光里升华自我。于是我在X光机旁边读书,楚二给我指了指脑袋上方的监控;在凄冷的过道里百无聊赖的跑步,楚二又说不合规矩要罚款;后来百无聊赖的我就剩站在风里放声唱着“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看着一团团白汽从嘴巴里冒出来独自兴奋,整个过道里回荡着我的歌声,楚二一步一踉跄披着大衣跑出来跟我说换班的人们还要休息;最后的场景里,我终于手里拿着电门钥匙,安静地坐在过道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狗子开着拖鞋一样的皮卡慢慢地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狗子总是不开心,拉着老长的脸一言不发地按喇叭,卸下自己要运送的东西再一言不发地拉着脸离开。有时候感觉狗子就像一个来自秋天草原里的天使,让我们听听除了X光机的嗡嗡声、穿过铁丝网的凄厉风声以外的其他声音,告诉我们我们还活着,我们还需要吃饭,然后告诉我这种抽烟、扯皮、用流量撑着看《三生三世》的生活里少些什么,我看着斜上方45度角朝着夕阳飞去的飞机难过到变形。楚二也曾如我般伤感,望着载着各色人种的飞机满脸忧郁地说想回到五年前,如若可以打死他都不选择来这里,我问他为什么不现在离开,楚二自叹年岁已高,已到了做甚事都不成的年纪。楚二的回答让我想到了《团长》里面死啦死啦借英国鬼和中国鬼说的那两句话:英国鬼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我在心里默默唱了半个月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之后,6号道口迎来了一场伴着狂风的大雪,凄厉的风、狂暴的雪里看着拿着扫把骂到唾沫横飞的张和撅着屁股给除雪车拍写真的楚二,鼻涕横流的我突然想起了老柴的《悲怆》,这首在通往机场的地铁上单曲循环了无数遍的奏鸣曲,在孤寂的机场岁月里所给予我的力量,囊括了新奇、澎湃和在此我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楚二拍照的满腔热情让我感觉悲伤,悲伤得坐在休息室里挤不下一滴眼泪,好像人们每一段经历的终结都需要这么个情绪来做ending一样。

离开的那天早上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天还是很冷,但雪已开始融化,铁丝网外的草地上已能依稀看出草的模样,雪水顺着屋脊淌下、砸在铁丝网旁边的地面上。车子就停在阴冷的通道里,对班同期的孩子见我抱着铺盖卷上了车,满脸疑问不停地给我使着眼色,我微笑,挥手,隔着车窗玻璃对他说了句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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