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令人惊艳的处女作品《女巫》里,导演罗伯特·艾格斯就已经显现出来强烈的个人风格,缓慢的推轨,极具美感的构图、以及尖锐刺耳、突如其来同时难以忍受的背景音乐。作为一个年轻导演,罗伯特·艾格斯至少在视听语言方面已经令人印象深刻。
而在第二部作品《灯塔》里,他大胆地选择了低饱和度的黑白色彩和1:1.19这种美学效果很强的经典画幅。
这种尝试,本身似乎就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冒险。
《圣经》、北欧传说、希腊神话以及洛夫克拉夫特和爱伦坡都在《灯塔》中若隐若现却又随处可见。这是一部邪恶又迷人,并且让我们解读起来充满趣味的电影。
罗伯特·帕丁森扮演的年轻水手Ephraim Winslow和威廉·达福扮演的老年守灯员Thomas Wake在那个阳具一般的灯塔里若即若离时好时坏的关系,仿佛也通过多种层面象征了父与子,君与臣,神与权之间的复杂关联。
此次虽然是导演罗伯特·艾格斯和摄影师贾林·布拉谢科自《女巫》之后的第二次合作,但相比前作,《灯塔》在摄影上也有了一些显著的不同。
首先,一心想还原年代感的二人在《灯塔》中使用了一款Panavison于上世纪30年代出品的Baltar镜头,以及与1959年问世的柯达Double-X 5222 35mm尺寸的胶片,这样复古的组合出色地早就了19世纪的哥特电影风格。
而在构图上,《女巫》被大量使用的中心对称构图也被延续了下来并且达到了极致。这种充满古典气质的沟通让人们想起了很多黑白老电影,当然首当其冲地就是让很多人想起弗里茨·朗的代表作《M就是凶手》。
即使是黑白色彩,我们也能在《灯塔》中看出细致入微并且充满层次感的景深和布景。正如已故的著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所说:“黑白电影的效果不但不比彩色电影差,而且可以比彩色电影更加丰富。”
你一定还记得《女巫》里那些缓慢的推轨镜头,树林深处的邪恶就是那样一点一点的将我们引入其中。
而在《灯塔》中,大多数时候摄影机的机位都是固定不动的。
摄影师贾林·布拉谢科通过大量水平和垂直方向的摇镜,在空间上凸显了这个无名小岛的孤独与隔离感。并且通过突然加快的节奏,来放大了戏剧上的效果。这使得密闭空间中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更加扣人心弦。
此外,虽然目前为止只有两部长片,但不得不提的是对于音效的运用显然是罗伯特·艾格斯电影中最显著的特点之一。
黑泽明曾经说过:“电影的声音.....不仅加强,而且数倍地放大影像的效果。”
曾经为《异次元杀阵》制作配乐的音乐家Mark Korven在《女巫》中的创作就已然相当出色,不和谐的拉弦乐器就像一件隐藏在森林深处不断拨皮抽筋的恐怖利器,这全部得益于他亲手打造的“恐怖引擎”。他通过使用无数诸如铁丝、发条、弹簧、摇把甚至金属直尺特制而成的装置组成了一部恶梦音效制造机器。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制造令人心烦意乱并且胆战心惊的音效。而在《灯塔》里,对音效的大胆使用到了“毫无节制”的地步,Mark Kovven充满先锋和实验精神的音乐,令《灯塔》不同于其他恐怖片那些千篇一律数码素材库中的音效。
汽笛般低沉枯燥的轰鸣从电影一开始就如影随形,如同Thomas Wake在黑暗中低语,如同永远无法平静的骇浪,这一切唤起了我们心中不安和恐惧的情绪,构成了充满敌意的大自然的一部分,使得它们顺理成章地变身为电影中的角色,为这个孤岛上两个人的精神错的世界乱埋下了伏笔。
相较于第一部长片作品《女巫》,罗伯特·艾格斯的视听语言在《灯塔》中更加系统,自身风格也更加成熟,而只有一个场景两位角色也让这部电影更加特别。
《灯塔》里充满各种隐喻,一个孤岛,两个疯子,超自然的力量和神秘主义……在不同的语境里我们可以进行多种维度的解读。那座如同阳具般坚挺矗立的灯塔,聒噪又一脸嘲意的海鸥,这让《灯塔》神奇般地拥有了有爱伦坡小说式的黑暗气质,而巨大的触角,粘稠的不明液体,尖锐的壳类生物……也充斥着湿漉漉黏糊糊的克苏鲁的影子。
不仅如此,威廉·达夫饰演的Thomas Wake的扮相像极了他口中念念不忘的海王波塞冬,而被Winslow虐打致死的独眼海鸥兴许正象征着北欧神话里同样独眼的天神奥丁,当然他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与普罗米修斯的命运如出一辙。
从这一切的象征或者映射,都能窥探出导演罗伯特·艾格斯的野心。
如果说《女巫》中逐渐飘到空中的少女托马辛多多少少算是揭开了“女巫”的真面目,那么《灯塔》中的结局似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麦格芬”。
罗伯特·艾格斯延续了他在《女巫》中做到的同时也是他最擅长做的事,始终没有让观众正面看到他们最想看的东西,重要的也许并不似Wake 和 Winslow中到底谁是疯子,也许是他们到底是谁先疯的?两个年纪相差悬殊的男人之间时好时坏若即若离的关系,在酒精,暴雨,飓风,和孤独的影响下,将对方一点一点拉入精神错乱的癫狂之中。
那么灯塔里到底有什么?正如那条冷艳的美人鱼,Wake隆起的胸部,滑行的章鱼触手,两人之间父与子,君与臣的关系如同二人酩酊大醉之后的死亡之舞,在这个漫无边际又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分崩离析。
如果我们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怪物,反而不会觉得恐怖。因为每当你多看一眼怪物,它就比你脑海中的想象,少了一分恐惧。正如每个人最终都会在灯塔的迷人光芒里看到不同的东西,这种言之无物才是真正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