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27
赌场
啊,精神一振!终于写到这个地方了!
我们四川人听到赌这个字,没有不眉花眼笑搓动双前手的。麻将在川渝两地跟锅铲拖把卫生纸一样,是千家万户的生活必需品。因为太普及了,单纯的“赌”并不被视为一种品行缺陷,输了不给钱才是。可敬的师长们言传身教,个个都会叉几把。高中语文老师赌瘾就很大。他跟老婆扯谎说加班,其实在同事家叉麻将,顺便逃脱家务。他老婆也是个烈性女子,不动声色摸清丫行踪,直接上楼敲门。门一开,师娘一脚踹进去,看见她老公正在和牌,眉飞色舞斜叼一支烟。师娘上去一把薅住,劈头盖脸一顿臭打,鼻子都抓破了!“老娘也想打牌!老娘也想轻松!”第二天老师顶着满头疤来上课,传为一时佳话。所以在我们那边禁赌就是个笑话。扫黄被抓会遭人鄙视,打麻将被抓只会收获群众的唏嘘和同情:“派出所那几爷子又想发奖金了!”抓赌的人自己当然也赌。众所周知,当官的打得才大呢!
在一个典型四川家庭中健康成长起来的我,接受的自然是传统教育。开蒙认字就是认!麻!将!我认得“發”字和“萬”字应该比大多数人都早。六岁我就能帮奶奶凑角儿,打那种带花牌算番数的老式麻将。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知怎么就从一代神童沦为家族中人人得而切之的菜鸟。上中学有年寒假,大款表姐说要给我压岁钱。具体给法是跟她叉麻将,我赢她,她给现钱,她赢我,我不用给钱。结果打了一下午我一分钱没赚到。“我是想给,你没本事拿呀。”她飘香地说。哪有这么没诚意的人!因为经常输所以我不喜欢打,又因为练得少水平更差。我渐渐很看不上沉迷麻将的亲戚们。第一久坐不利健康!要再遇上同桌有个烟枪,那真是药丸了。第二这种玩法感觉很土,对不对,不上档次。三姑六婆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倒八卦,几只胖手搅来搅去,一地瓜子壳。哪像人家电影里拍的,哇,高堂华厦,宝马香车!男主角打着小领结,“刷!”地把扑克牌一字排开,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起来很拉轰!美女都穿露背礼服,光着雪白的膀子。当时树立的人生理想之一就是到那种高大上的地方赌并且赢一大笔钱,衣锦还乡!扬眉吐气!让你们嘲笑我!……由于我是一只土鳖,这个愿望一直没有机会达成。这次出发之前做攻略,得知新加坡有赌场。哦哦哦!搓动双前手。
新加坡有两个赌场,一个在圣淘沙岛,另一个在金沙购物中心楼下。我去的是后一个。那天白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八点多才去。一看进门的地方贴着规矩:外国人必须出示护照,免费入场;本国人交100新币的入场税。这个思路大概是欢迎外国人败家,本国人不来最好。我跑回酒店拿护照,折腾一阵,第二次过去都晚上十点了。感天动地!为了赌一把我容易吗。
进门安检查得可严,跟出入境似的,还要核对护照和脸。禁止拍照,相机不让进门,只好存在门口。然后我怀着小鹿乱撞的心情蹦着进去了!哦哦哦,少女梦!一进去被扑面的香烟味熏了个跟头。搞毛,噶结棍?
里头是一个大厅,有足球场那么大。这么大的空间里全是烟味,浓得刺眼,你们想想那得烧多少根烟。不晓得多久没通风了。大厅里灯光是金黄色,地上铺着地毯,摆了起码几百个台子,人头攒动如潮涌。我顺墙根走,看到墙边放着免费的饮料和咖啡,都是大路货色,也没有人去拿。想必所有人都忘我地心无旁骛地赌着。我在人群里慢慢走了一圈,看了大致情况,觉得相当失望。衣香鬓影呢?小领结呢?光膀子呢?只有一伙穿着土鳖观光客T恤的男的在呼朋唤友,你国北方口音:“嘿!这儿来!这有意思!”
闲逛过程中,我鸡贼地琢磨要不要拿手机出来偷拍一张,无意间一抬头,立刻吓怂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摄像头!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全都是,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平均每张台子至少十二个。想想这些摄像头后面有多少只眼睛,非常庆幸没有轻举妄动。
逛到第二圈我准备下场一试。兑换筹码的地方是银行一样的长柜台,人很多,要排队。排队时我就看柜台旁边墙上写的规矩。有个叫“禁门令”什么的,赌徒自己或者赌徒的近亲属可以申请,预先约定赌到某个程度就把该人叉出去,一段时间不准入场,也就是“再赌就剁手”的文明版。感觉这个规定不错。排到了,柜台里面问我换多少,我问筹码最小是多少,她说五块新币,我说那给我来十块钱的!
揣着两个叮当响的塑料牌牌,我走入人海,心潮澎湃。先看了几张扑克牌的台子,啊,不懂。又路过一个台子在玩骰子。三颗骰子罩在一个小玻璃罩里,摇骰揭盅都是电动的,台面上押大小和各种数字,稀稀拉拉七八个印度人呆着脸看。我看了一会儿,觉得简单!于是探身过去,把二分之一的筹码珍重地放在“大”上面。
管台面的姑娘穿衬衣和西装小背心,头发往后抿得一丝不乱,扎了一个很紧的马尾辫,很干练的样子。见状眼中精光大盛,翻了一个白眼。
“不能押。”她说,用小棍儿把我的五块钱扒拉到一边。
“嘎?”
“押大小最低二十五块。”她说。
周围的印度人纷纷露齿而笑。我感觉自己低下去,低下去,低到尘埃里……但是我挣扎着把脸皮砌厚一点,梗着脖子问,“那我可以押啥?”
姑娘指向数字区。我灵光一闪,押了“13”。
姑娘的小臂在台面上交叉,再划水似的迅速展开,表示买定离手。动作优美,很有仪式感。玻璃罩里的小金属盅随即打开了。
一根小棍儿伸过来,我的五块钱没了!嗷嗷嗷!响都没听见一个!他大爷!不甘心!于是我把剩下一枚小牌牌又放在13上。
买定离手……小棍儿伸过来……五块钱又没了。
我怀着上当受骗之后那种麻酥酥又空落落的感觉离开了那张台子。冷静下来回想,觉得还不如咬牙换个25块钱去博50%的赢面,这个1/16等于白送钱!但是已经晚了,很生气。接着发现凡是这种有人照看的大台子,不管扑克牌还是骰子都有起步价,十块二十块的,刚才那个五块钱是最低的。很肉痛,不想再换筹码,就想再转转就出去吧。
大厅深处笼罩着游乐场般没心没肺的欢腾气氛。几百台老虎机热闹地唱着歌,叮叮咚咚的声音十分悦耳。四周观察了一下,感觉100块入门税挡不住本地真心赌棍。这边大部分人都是阿姨爷叔级,亚洲人面孔,一身出门买菜的随意打扮,完全不像游客。脸色焦黄,表情淡漠,手指以几秒一次的频率按动按钮,按一次“叮”一声。我在旁边心惊肉跳:那都是钱啊!几排老虎机里最便宜的一块五新币叮一下,贵的2块五。新币兑人民币大约1:5,你们算算。这些人真有钱!又想到光是这么多台老虎机,每分钟的流水,那得是个啥数目……嗷嗷嗷!人生理想从赌钱发财上升到开!赌!场!
然后我再观察了一下,发现老虎机不用筹码,是直接喂纸币。个么我也来试一下?我找了一台一块五叮一次的,屏幕上闪动几个狼头、几个狗头,又有各种水果骨头玩具的图案,主题好像叫“狂野的呼唤”。喂了一张五块纸币进去,开始叮。屏幕上的数字依稀有些加减,还没看懂怎样的图案算赢,五块钱已经木了!
太快了!不算不算,我又喂了一张十块的……这次颇有斩获,叮到一半,忽然咚咚咚一阵欢歌,赢了!还是没看懂为啥赢。总之数字显示,这一手差不多把前面我输的所有钱、包括骰子那边的,都捞回来了。如果我就此收手,应该是全身而退的结局。
但是像无数杯具故事讲的那样,这种时候主角怎么可能停手嘛!当时我看着屏幕想,手气这么好,再叮一下好了,就一下,一块五嘛!……
正如大家所料,很快我又把刚才赢的全部输出去了!嗷嗷嗷!我发出气急败坏的狂野的呼唤,换了一台机子,丧失理智/热血沸腾地,往里面塞钱……叮叮叮!叮叮叮!
中间出现了几秒钟的清醒。心底一个声音说“认输吧,不然要洗白了”;另一个声音说“不要紧钱包还有一张五十的!”啊,灵魂的煎熬!最后我硬生生地收回手指,毅然转身,拿机器吐出来的小票到柜台换了几块钱的残值。
老虎机在远处永不疲倦地歌唱。我走出大门外,发现已经过了两个钟头!感觉就一眨眼的事。新加坡地铁到晚上12点,这时已经没有了,只好坐出租车回酒店。路上一盘点,输了50新币。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惊险啊!悬崖勒马啊旁友们!如果当时没有收手,现在我会怎样?可能还在新加坡川菜馆里吭哧吭哧洗盘子、攒回上海的船票!哎哟嘿~请欣赏爵士名曲“开往中国的慢船”
(后来我查资料说那个赌场有三层,高大上的地方是在贵宾层。啊啊没看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