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夜空

题图取自网络

初夏的夜空繁星闪烁。暖风徐徐吹来，轻轻撩拨着披伏在玉婷肩头的丝丝秀发。长长的月光在湖面上水波荡漾，玉婷的思绪也像这水中的月光一般不停地跳荡。

她忘不了他，那位被姨妈称作"小钢球"的徐海涛。虽然玉婷念念不忘自己三年前就发过“穷到极点也不嫁给个体户"的誓言，可是现在出乎意料竟真的要为这么个铮铮誓言所苦苦缠绕，她的心潮难以平静。

据说上帝关于亚当和夏娃的创造不过是随意性的举动，却不料竟由此出现了人类。而玉婷与海涛的相识，却是姨妈苦心经营的结果。世界上不自然的事情很多很多，由不自然到自然的事情也早已不成为人间奇迹。玉婷是抱着极不情愿的心情答应姨妈去见那位“小钢球"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没失落到非得靠红娘牵线搭桥方能结下姻缘的地步，然而姨妈的情分也不得不予以适当的领受，于是她去了，眉也不描、唇也不画、奥琪增白霜也不擦地穿了件平日最不喜欢的紫灰色涤纶上装就到姨妈说好的白露公园去了。谁能想到呢，当姨妈慈爱地向她介绍了他，又向他介绍了她，她与他相互点头一笑而目光也彼此碰撞的时候，她竟会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顷刻间她只觉得有道电光突然闪过，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猛然映现在空荡荡的脑海里。她看见他厚实的嘴唇张动了几下却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直到姨妈在衣袖上轻轻拉了一把她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失了态，脸上一阵灼热之后便懊悔自己实在不该如此不修边幅地前来赴约。

晴朗的天气给假日的公园带来了勃勃生机，络绎不绝的游客或双双对对或三五成群地顺湖边林荫道或假山曲径中信步徜徉。玉婷兴奋地挽着姨妈的胳膊随同人流往前走去，说笑间不时悄悄用那对漂亮的丹凤眼向徐海涛扫去几圈。他真帅，高高的个子少说也有1米78，宽阔的脑门足以显示其智力之非凡，四方的下巴和宽厚的肩膀里透出他的刚阳之气，乌黑整洁的头发和刚刚出头的胡渣表明这是一个爱清洁、重礼仪的有教养的人，而在高高隆起的鼻子上方的那两只有着浓黑眉毛相衬托的眼睛，却总以不同寓意的神态眨巴着。玉婷觉得，从这双眼睛里向她流泻出来的全都是温热的光芒，尽管时而它们还包含着一丝儿的狡黠和俏皮，而这丝儿的狡黠和俏皮倒愈发使她感觉到了它们的可爱。她鼓足了勇气决定来个发制人第一。

“我说天之骄子，请问阁下何年毕业于何所学府？"

听见发问，他原本舒展的眉头不易使人觉察地扬了一扬，回答道:

“如果不是出于虚荣和嫉妒的话，我可以这么回答你，鄙人于两年前告别复旦母校。"

“现如今从事何种职业？"

“国营工厂的助理工程师。"

“今后可有更高的志向与打算?"

“准备创建私营科技开发公司，并充任其总经理。"

“个体户?你要当老板?"

“承蒙抬举，不亦乐乎。"

她的心脏“倏"地收紧了一下:今日国营的助工，明日个体的总经理。当喜?当忧?玉婷一筹莫展，以至于彼此后来说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何时离开那个幽静的公园，如何同姨妈及那个“小钢球"分手，她都恍恍惚惚。玉婷知道，从与徐海涛的第一眼对视到自己身不由己的表情失态，她已为他那健伟的体魄和敦厚与诙谐相交融的气质所征服。从心底来说，她钦佩他不安于现状勇于拼搏的奋发精神，仰慕他机敏聪慧、洋洋洒洒的非凡气度，从第六感官的感觉里她自信，他目前肯定是名品学兼优又才华出众的助理工程师。今后，他实现了他的理想，也一定会成为一名精明强干、出类拔萃的总经理的。然而，这种私营性质的总经理的头衔与个体性质的老板的桂冠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远古时代亚当与夏娃的结合纯粹为了颜繁衍人类，除开彼此二人之外绝无第三者可做选择。而如今人类早已不为凡俗的繁衍子孙而焦虑，伉俪的组成必须以付出自身的爱情为代价。可是爱情的付出又将以什么为落脚点呢?品貌?地位?名誉?还是别的什么?玉婷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茫然中，天空的月亮越升越高，水中的月光越跳越短。初夏的夜晚是这样的深沉，深沉的连星星也不再闪烁。

“只有闪烁的星星才是迷人的吗？"

玉婷喃喃自语，仰起头来，向着广袤的天幕寻找……

                    1988年4月初稿于南京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