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皮囊

2016.7.23

记忆里的那天,到祖屋时的天空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余晖变得灰蒙蒙,空气里拨弄不开的沉重通过我的呼吸道进入我心里最深的恐惧。像是听过的那个名字,皮囊,轻飘飘,但又重重地让人一震。

我看着远山的轮廓越发模糊和昏暗,想起这应该是记事以来第一次,送走家人。

太婆离世于2015年,享年91岁。


年幼时的我对那个乡间僻岭之中的祖屋是有好奇的。

没有扶手的木质阶梯走一步就“嘎吱”一声,陈旧的木门被风缓缓吹开,或许一米午后的好阳光落在尘封的记忆上,然后让它熠熠生辉,我知道,这样淳朴的记忆,总是和外面的霓虹流光,不同太多太多。

总是对太婆又敬又怕。

时过这么久,我还是记得老屋二楼后屋旁的石砌的平台。遇上暖阳和煦的日子,太婆会坐在小幅摇晃着的躺椅上半眯着眼,一只手搭在穿着布料粗糙的大腿,另一只手垂在躺椅的扶手边,她呢,就斜乜着日光的东升西落。斜乜着足下的大地,也斜乜着我们的生活。

现在的我回忆着突然想起来《皮囊》中的阿太了。她可爱的顽强和淡漠也像是默默给“我”力量的神灵。她第一次因为摔倒而被迫躺在床上,那种无助地说自己被这幅皮囊困住了的神情,印在了我脑中。

似乎那是个上了年纪的枯瘦老人,脆弱的体格似乎一碰就会碎掉,眉间的风采被岁月的皱纹抹煞得面目全非,那往日可能灵动的眼神,也是被世间的多少事物渐渐迷惘。

不过我的太婆没有作者的阿太这样暴躁着不屈不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呢。

送她离开的那一天,突然觉得这间祖屋被几代人的泪水模糊到轮廓融入远处的青山和眼前的青烟,突然觉得二楼平台上的某个角落,我的太婆还在斜乜着头顶星光闪烁,突然觉得释怀,突然觉得再有一个人不被这皮囊束缚。

我庆幸,但我难过又显而易见。

原来《皮囊》里写到的得知阿太去世后的消息时“我”和母亲在电话两头痛哭的痛苦,真的这么这么深刻,这么感人,这么,难以放下了。


第二天的送行很早很早。天还是灰蒙蒙的那样。日光似乎在这一天迟到了。

换上了一身白衣戴上不同的帽,我和母亲站在拐角,不知所措。

里屋是一声声深切的哭喊,我听出来是奶奶和姨婆们对于太婆去世的哭声的洗礼。为什么这样的叫喊这样痛人心扉呢?是已经上了年纪的长辈对自己的长辈的敬重和长久以来的感恩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哭泣的样子,只有这一次,他们哭得这样悲切。

我们站在一旁,不禁也湿了眼眶。

豆大的泪珠打在我白衣的前襟,我慌乱地用手抹去泪痕,一转头,我看见母亲也哭得沉默,哭得悲凉。

后来哀乐团敲敲打打在前路,将灵车送往火化场,我们停在火化室外只默默愿太婆的灵魂进入一个极乐世界。


天太阴沉,火化场有不少灵车正等着入场,灵车旁,不少亲人默默地正守护。

看见一个走路不稳的老爷爷,头发花白,用我从未见过的目光最最温柔地盯着手中骨灰盒。身边的人扶住他,为他和他手中的妻子撑伞。

听见一个哭得分不清南北的阿婆抱着她父亲的遗像歇斯底里的哭喊。

碰上母亲的眼神,那一刻心碎得要命。

很美好啊,我怕一碰就会碎。

很伤心啊,我怕一动,眼泪就会连不成话。

他们却给我一种感动:我最亲爱的人,你终于不用被这一副皮囊折磨了。


后来的后来我再也没有回去我们的祖屋。

似乎是因为在路上我似乎能看见其他人为自己家人的伤心状,在屋外我似乎能想起太婆乜斜阳的侧脸,在远山的青色里会希望听到太婆安宁的灵魂说什么都好,在眼前的青烟里会触摸到她那时的记忆。

再见,太婆。

再见,皮囊。

我们终于习惯说终于了,太婆终于离开了,子女们终于放下了,她的自由终于不被皮囊囚禁了。

原来我们送走的只是皮囊。

是皮囊。

始是皮囊,终是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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