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客愁新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宿建德江》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在人类的诸多内心情感中，“愁”大概是最富有诗意的一种吧？古人对自然与内心的观照洞察，细腻得令人惊讶，也诗意得令人微醺。李清照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淡淡的挥不去拂还来；石象之《咏愁》一诗说“门掩落花春去后，窗涵残月酒醒时” ，是落红纷纷，一钩残月；李白是“白发三千丈”，李煜是“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它与风雨相关，与花月相关，甚至与流水和莺莺燕燕相关，与酒和闲，似乎也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恰似连天离离草。

        一叶小舟在暮色迷蒙中泊上沙洲的岸边，是什么触动了诗人孟浩然？是夕阳无力的余温？是漂泊的孤舟载不动太多的心事和风雨？是烟波江上飞过的归巢水鸟？是极目远眺却望也望不见的远方故乡？

        客愁新，字音很美，诗句很美。但释义说“新”，是增添的意思。于是我的心便沉重了。因为有“新”，必有“旧”。是“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旧愁么？总之那一刻，旧愁更添新愁的重叠与压抑是难以承受的暗淡，比漆黑的夜幕更绵密，更无边。看，那空旷的原野，深幽的树林，天幕却低垂，仿佛比树木还要低矮，压迫之感便油然袭上心头。我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诗人那样斑斑驳驳的心绪，那样破破碎碎的心情，那样憔悴经历岁月沧桑的脸上与心上可否再经得起那一缕轻愁？

        寂寞，是天地无言，是心事难言。清澈的江水默默流淌荡漾，大概，只有那轮倒影水中的明月，静静地在船边陪伴慰藉着诗人，那么亲近，那么静谧，分担着那千丝万缕的忧伤。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诗仙李白对孟浩然的孺慕之情，溢美之词，直白真率。但“清诗句句尽堪传”的孟襄阳，诗歌成就媲美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是否满意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