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类的自大和自私是需要疗治的人类病态

【尊重生命系列之“族类的自大和自私是需要疗治的人类病态”】昨下午微博上关于宗教、历史问题的讨论，触发笔者一个念头：发一些与此相关的新旧文章。傍晚在上先发了一篇《历史的伟大律动》，这篇文章很温和，而且早就在社会科学论坛全文发表过，后来又收入自选集《公民社会的诞生》。不料，今天收通知：此文仅限于作者自己阅读。所有博客上的这篇也都被删除。算了，暂时作罢。我这个账号，还是回到动物系列吧。很多动物故事，对动物的观察和想法，也一直是我希望跟大家分享的。2018-2-9肖雪慧

图片补充：平昌冬奥会期间美国奥运自由式滑雪运动员Gus Kenworthy对一家养狗场进行了一场“令人心痛的”访问。他收购一家农场，不久将有90只狗前往美国和加拿大供当地人收养。——图片说明 2018-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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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类的自大和自私是需要疗治的人类病态

肖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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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动物都是大自然的子民，相互之间的联系古老而深刻。当人把自己封为万物之灵长，凭借自己高于其他动物的智能在大自然各物种间称王称霸，在极度膨胀的自我中心支配下把其他动物作为征伐、杀戮、榨取和役使的对象，就与大自然和动物完全疏离了。但人与动物的联系并不因此就不存在，它不以相互依存和敬畏的方式表现，就会以人料想不及的灾难性方式来显现。近几十年来令人类应接不暇的艾滋病、疯牛病、口蹄疫、SARS以及一波强似又一波的禽流感，无一不是后一种显现方式的不幸印证，它们无一不在提醒人类：如果继续沉溺于扭曲的自大和族类自私，灭顶之灾就近在咫尺。

不幸的是，至今许多人对自己身患族类自大和自私重病的事实浑然不觉，继续糟蹋自然界、糟蹋动物。在他们心目中，动物愚笨而无独立价值，它们存在只为着满足人的欲求。然而，如果肯放下架子去了解动物，会发现很多动物身上有着令人吃惊甚至令人汗颜的生命表现。在这方面，脊椎动物，尤其是进化链条上与人类关系最近的哺乳动物最为出色。但正是这些有着与人类极为相似的生理器官和神经系统，情绪表达也和人类极为相近的动物，受人类的伤害和威胁最严重、处境最危险。长期以来，人类由于扭曲的自大而对这些生灵缺乏敬意，全然漠视它们与人相近的生命表现；更由于族类的病态自私而把它们当成人所贪求、觊觎的皮毛、血肉、骨头等等东西的载体。这种极度简化和单一的眼光不仅限制了人自己的经验，使人无法去领略一个充满无穷奥秘的丰富多彩的生命世界，更严重的是，它驱使人类不断征伐和杀戮，使这些处于大自然食物链高端的野生动物生存空间急剧收缩和破碎，导致其中大量物种非自然灭绝，而更多物种正在濒临灭绝，包括人在内的各物种彼此依存的生命系统变得十分脆弱，生态灾难犹如达摩克利斯剑高悬在人类头顶。如今，生态的原因和生命的尊严这双重因素都使如何对待动物的问题构成人类道德和法律不可回避的新挑战，保护动物已在全球成为广泛共识。但仍有人在无餍足的贪欲驱使下偷猎、捕杀，在恶意驱使下虐待、残害动物。囚禁、杀戮、烹食、残害了动物，还振振有词称动物没有意识和情感，连痛感也没有——尽管它们顽强的生命力、高超的生存智慧、丰富而鲜明的情感世界令人叹为观止；振振有词称动物没有承担义务的能力所以没有权利可言——尽管动物以自己为生存和繁衍而进行的斗争参与了大自然的循环，在整个生态系统中尽职尽责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不仅如此，许多成为人类合作伙伴的动物还给人类提供了杰出的服务：通讯、运输、导盲、缉毒、勘探、战地服务、参与某些病人的治疗过程，等等，数不胜数。

否定动物有意识、情感乃至痛感的论调并不新鲜。17世纪笛卡儿就表达了“动物是机器”的观点。这一观点在当时出现，与文艺复兴以来人由于自身能力的迅速扩展而产生的过度自信分不开。但即使那个时代，视动物为机器也过于违反常识，过于悖逆尚还潜藏于人内心深处的对生命的敬畏，所以不能不遭到常识和良心的反对。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就坚决反对此论。他的《哲学辞典》中好几个词条中都有对蔑视动物的诸论调的批驳。“梦”词条中“猎犬可以在梦中狩猎，这时它也吠叫，也追逐猎物”，指出了一个许多与动物有过密切接触的人都可以观察到的现象：与人一样，动物也做梦；“平等”词条中，他称赞动物“比人更独立自主”。为批评当时中学里讲授的笛卡儿观点，还专辟“畜牲”词条，一开头就直指人的虚妄：“说畜牲是无知无识也无感情的机器，永远用同样的姿势做它们的动作，什么也不学习，什么也不求改进等等，这是多么无知多么可怜哪！”词条描述了一只失去主人的狗是如何苦苦寻主，如何忧伤、痛苦以至失魂落魄，终于与主人重逢后又是如何的欢悦。他用这个例子雄辩地驳斥了认为动物没有感情的看法，并痛斥进行动物活体解剖的人是“野蛮人”，因为这种人“把这只在友情方面比人强得多的狗捉住，把它钉在一张桌子上，活活剖开，让你看看它肚皮下的脉管。你发现它体内有跟你体内完全一样的感觉器官。”他随即质问：“机械论者，请你回答我，自然在这个动物体内安排了一切感觉器官，能令它无知无觉吗？它既然有神经，还能麻木无知吗？万勿以为自然界里会有这种不合情理的矛盾。”伏尔泰这个词条中谈及的动物与人相似的特性，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志》中也有表述：“大多数动物具有精神（心理）性质的迹象，比较起来，这一性质于人这品种特为显著……动物之间有生理构造上的相似之处，这于若干动物中也见到了精神（心理）状态的或柔或猛，或驯或暴，或勇或怯，又或多疑或坦率或爽直或卑诈，至于理知而言，也可见到它们具备相当于机敏的性能。”显然，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与动物之间有生理构成上的相似，而精神、个性、理知能力等特性虽然在人身上最为特出，却并非人所独具。（这段视频只是无数让人认识动物有丰富情感的故事之一https://mp.weixin.qq.com/s/k0bJAVb5gZPTFZ_ogZF4ZA）

我国历史上没有经历过类似文艺复兴那样的人的发现，但也没有过视动物为机器这样悖逆自然、悖逆常识的观点，对动物的认识更多是基于直觉和经验，不过倒很接近真实。上面提及的两大西方哲人所谈动物特性，我国过去一直就作为常识而存在着。反倒是现在有一批人闹腾着否定动物具有与人相似的特性，甚至对那些与人一样有着由大脑、脊髓、神经网组成的完整神经系统的动物分明存在的痛感采取不承认主义。这种否定论调毫无新意，不过拾了笛卡儿“动物是机器”之说的牙慧，但出现于现今就很有些怪异了。现在的人对自然对动物的认识早已与三四百年前动物机械论在欧洲流行时不可同日而语，对动物的了解已经大大深化，特别对人类接触更多但也伤害最大的哺乳动物的了解大大深化。它们具有比人更敏锐的感觉器官，而情感、智慧的表现至少不亚于人类幼儿阶段，这些均已从科学工作者的动物行为和心理研究、对动物进行的长期野外跟踪和观察中得到印证。与此同时，无论是生态灾难频发的现实还是生态学理论，都揭示出包括动植物在内的各物种在自然界的独立意义，因而彻底颠覆了那种认为动物是被送到地球上供人享用、役使的看法。这种情况下，否定动物的生命表现就不仅只是拾17世纪西人的牙慧了，更何况，这些否定动物生命特性的言辞中还充溢着蛮横、戾气和对动物权利无可名状的敌意，这可是17世纪的动物机械论所没有的。其实说到底，是在人的族类自大和自私已经不可为继之时要以对动物生命特性的否定继续对动物生命为所欲为。于是，一方面视动物的生命权利为无物，另一方面，那些欲壑难填的人哪怕为着最无聊的欲求而害动物性命也可以得到辩护，这一小部分人不安于自然形成的食物链，既不讲节制和适度，也不满足于常规肉食，为饱花样翻新的口腹之欲不论野生动物还是长期与人类结成伙伴关系的动物都千方百计要弄来吃。族类自私膨胀到如此地步，也实在太离谱了。

人的确有优于动物之处，特别是有着优于动物的智慧，但这个事实并不意味着人可以横行霸道，而是意味着人对其他物种和整个生物圈负有特殊责任。越来越严重的生态灾难在警告我们，如果不改弦更张，将自食恶果。面对生态问题，有人冀望于太空移民计划。且莫说这样的计划过于遥远，即使可行，如果人继续放纵族类的自大和自私，移民其他星球，不过是祸水转移，毁了地球又去毁灭别的星球。

疗治自己的病态自大和自私才是长远之计。给自然一些尊重，给动物一些尊重，也是给人自己机会。

2004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