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闲笔】不冲动 无风月

好友聚会。“要不，明天到黄山玩玩，雪后黄山，青松凌雪，是一绝喔！”众人附和：“行啊！”都知道这哥们只是说说，答起来也干脆利落。明天，在成人的眼中，是一段永远都不能到来的时间。就像“下次有时间”一样，下次肯定有时间，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下次。看到明信片上的摩洛哥，美丽惊艳，天蓝色或者明黄色的房子，在阳光下街指鳞次栉比，几个姐妹议论纷纷。“要不，去瞧一瞧摩洛哥！”“这年龄，再不享受，以后腿脚挪不动，就无法享受了。”“去就去，放假就去！”……刚刚还附和得挺好，接着，就是推脱了。“哎！一趟出去，两万多，太贵了！”“风景好是好，家里的小的，可丢不下了！”一场从天而降构思得好好的惊喜、邂逅、惊艳，最后，都变为了嗟叹、推脱。

说好的一场说走的旅行，最后，在无数的世事干扰之下，变为了幻影。

有没有人去摩洛哥，还是有人去了。妻子的同事——何老师，放下了老公、孩子，一个人，三天时间，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当她带着墨镜，穿行在历史感、陌生感十足的摩洛哥大街小巷的照片出现在朋友圈的时候，引起了妻子和众姐妹的一阵艳羡。那些姐妹们不知道，她那儿来的勇气，竟敢抛家离舍，一个人，飞入云端，走进异国他乡，只是为了见识一下摩洛哥的房子，在湛蓝的天空下，有多美丽。我也没问过她哪来的勇气，只是觉得相比我们这些把生活过得四平八稳的人，她多了一份对生活的激情、冲动，有些时候，计划、思前想后、周密、思量，倒成为了中规中矩生活的绊脚石，变为了无趣的代言词。

生活还需一些冲动。不是说仅仅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很多的无规划的邂逅，都能成为你记忆深刻的剪影，为你平静的生活注入一些活色生彩的波澜。刚参加工作的一阵，每天下班，必经白云山制药厂。我规划的路线，是绕着白云山制药厂的外围走一圈，回到租住的房子。一天，心血来潮，不想按照既定的路线走。白云山制药厂正门不远，有一道侧门，常年关闭着，带着锁，锁头锈迹斑斑。但也不是不能进去，侧门的铁栅栏，有一根断了，缝隙很大，缩着身子，倒是可以钻进去。每每路过这里，我也想过从侧门钻进去，体验一下冒险的乐趣，但又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如果遇到保安盘问，怎么办？如果这条路不能通向租住的房子，又要折转过来，不是费力不讨好？……那天，鬼使神差，我决定冲动一把，从侧门进去，瞧一瞧、看一看。于是，不顾路上还有行走的男女老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侧身，如小偷一样，从侧门里钻了进去。

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荒草横生的小路，曲折向前，以为没有人迹。拐过一个弯，却瞥见了一大块的菜地。在这热闹的都市，竟然存留着一块菜地，还就在我工作单位的附近，这太令我惊奇了。宛若世外桃源，在这一墙之隔的栅栏里，能瞥见绿畦成行，能听到鸡鸣狗吠，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野花肆意地开放，能见到蚂蚱在绿草间蹦跶，这一切陌生感、疏离感，让我感到愉悦、振奋。兀然想起了“身在红尘翻滚，心在荒村听雨”这句话，此时彼刻，不正是深处红尘闹市中，瞥见了桃源归隐美么？些许冲动，带来的是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些收获，也必然成为精神上的震撼，令你咀嚼回味，终生难忘。还忘记了——后来，我竟然和这些种地的一位大婶混熟了，也在这块地方，要到了一块两分的菜地。吃上了母亲在都市之中种上的白菜、萝卜，甚至是从故乡寄来的种子，在异乡的土地里生根、发芽的红菜薹。谈恋爱的时候，我和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女朋友，把这块菜地当做了约会的好地方，老旧的厂房、碧绿的菜地，充满着文艺感，甚至比广州的“红砖厂”还要胜上一筹，无人打扰，静谧。

人生就像旅行，平安抵达终点，不脱离轨道，不节外生枝，就是幸福。只是，某种程度上来说，太过于圆满、完美、平顺，也是一种遗憾。一湖静水，映照蓝天绿树，自然美丽，但湖起波澜，荡漾圈圈涟漪，也是另一份美丽。生活，需要甜蜜、安康、顺遂、微笑、鲜花、掌声，但是也需要挫折、失败、痛苦、指责、谩骂，只有酸甜苦辣尝遍，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真正的苦，才能读懂笑着流泪的表情、滋味。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没有痛彻心扉的别离、断舍、怨憎，是不会真正懂得团聚、相遇、怜惜、珍爱的滋味的。人生需要一些冲动，不是眦睚必报的怒火中烧，也不是抛家离舍的诀别，更不是怒发冲冠的刀刃相见，而是在平凡的生活中，活得率性、天真，这一缕于波澜不惊中显现的率性、天真，或许，能给你的生活添上一份亮丽的色彩。

要说活得最冲动、最率性的时代，莫过于魏晋。很难想象，魏晋的战乱纷纭，物质匮乏，颠沛流离没有给这个时代的一群人蒙上阴翳，相反，却给这个时代的人镀上了一层自我、率真、自然的光辉，他们在生活的桎楛之中，寻找喘息的机会，自我悠游、独立、率真、自然、洒脱不羁。狂士阮籍，算是魏晋狂绢之士！这厮的字典之中，从来就没有“计划”二字，想到那一曲，就唱那一曲，放浪行骇。春三二月，草长莺飞，他想去郊游一番。于是，也不跟谁打招呼，赶着马车或驾牛车，扛一坛酒，出门。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见山爬山，见水涉水，见竹林青翠，便停歇下来，喝酒，唱歌。无路可走，直至天黑，不归也不急，干脆打开酒坛子，豪饮。满脸酡红之后，坦胸露乳，尽兴大喝几声，人疲马乏，干脆扯几把干草，铺在平坦的石头之上，合衣而眠。月光清幽，天高地旷，念天地之悠悠，如沙鸥独往来。这些放浪行径，放在今日，我们不可理喻，也难以想象——我们无数的诗与远方，说走就走的旅行，很难么？其实，并不难——不需要信用卡上数额巨大，不需要豪华的酒店和单人床，也没有网红打卡的风景。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冲动，你就能不经意地邂逅一段单单属于你的美丽、惊喜。

这一个时代，率性的还有王子猷。应该是魏晋时代的一个冬夜，王子猷酣梦醒来，打开房门，见房外大雪纷飞，一片雪白。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于是，他找来了美酒，斟满，边赏雪景边饮酒。自然不是坐着，而是端着酒杯，边行边饮，边饮边眺望四周，赏雪花纷纷，落地既白，口中还念念有词，诵诗：

……

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

……

诵到左思的《招隐》，他忽然想起好友戴家道。如此美酒好景，如有同道好友一起分享，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这厮也如阮籍一般模样，想到那，就立即行动，毫不迟缓，于是，带着好酒，坐着小船，雪夜奔向了百里之遥戴安道居住的“剡县”。毕竟是雪纷纷，风呼呼，船行一夜，王子猷才到了戴家道的家门口。戴家道没有王子猷这般雅兴，门户禁闭，正在热乎乎的被窝中酣睡。百里奔波，原本是为了与同道好友共饮一杯酒，同赏一处雪景，此刻，王子猷应该做的，就是叩开戴家道紧闭的大门，叫醒沉睡的戴家道，可是，王子猷偏偏没有，只是招呼驾船的家人，在风雪之中原路返回。百里风雪访友，竟然不访而归，别人问他什么原因？王子猷说：“本是一时兴起，去了，就尽兴了。为什么一定要见到戴安道呢？” 匪夷所思的奇清思路，放在如今，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在他那儿，说得过去——兴之所起，率性而为，我追求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有一点像一句广告词：人生就像一次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意的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前段时间，故宫的雪景在朋友圈中爆红。一场初雪后的故宫，就如电影的剧照一般，氤氲着描述不完的惊艳。大红而鲜艳的宫墙、朱门，映衬上初雪的皎皎洁白，古典而羞涩，自然，勾起了无数人的遐思。“要不，到故宫去看看！看一看一夜之间，故宫变为紫禁城，北京变为北平。”这是很多朋友的想法。但没有人行动，得算账啊——一趟往返的飞机票，得四五千，要住吧！小一千，车马差旅费，吃喝拉撒，一趟，小一万。关键，这初雪下得不是时候，周末，去一趟京城，至少一个星期吧！两天时间怎么够！很多人，就此止步。朋友中却有去的，周五晚上飞过去，周末晚上回到家，就是为了看一场将故宫变为紫禁城的初雪。有人问：值么？有些事情，真不是值不值能回答的。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她说：儿子和自己都生活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雪。冲动了一把，耗损了大几千的真金白银，但是买回的是人生的体验，真值！是的，手机上、电脑中、画册上，再漂亮的雪花，再大再雪白的雪花，最终，与落在大地上、草丛中、树梢上的雪，是不一样的。这些雪，有温度，有质地。但只有你触摸过，嗅赏过，才能体会到它真正的美丽，才能感知到这一朵雪花和那一朵雪花，不尽相同。

人生海海，太多无趣。当你被循规蹈矩生活束缚的时候，当你的热情被平凡生活磨灭的时候，或者，可以冲动一次，没有计划，不用思量考虑，说走就走，你体验到的，可能是惊喜、惊艳。风景总在路上，当你迈开第一步的时候，这些风景，会张开翅膀，亦步亦趋地，向你平凡的生活一一靠近。有人说：雪花的美丽就是雨水的冲动。不冲动，无风月，听起来，是不是似乎有些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