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可以是一种自我治疗吗?

最近在一些不同的场合里,听到有朋友说,写作是为了治愈自己。今天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觉得多少有点意思。通过写作真的可以治愈自己的心病吗?

据我所知,人类得病的原因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1.内在因素:先天缺陷、免疫力不足、心理问题等;

2.外在因素:误食有毒物品、感染流行性病毒、受到外力伤害、对身体器官使用不当等;

而人类对“病症”的解决办法,以我个人日常经验总结,可分四类:杀、补、堵、排。我们身体在进行自我修复的时候,用的其实也是这四个。当有病毒入侵的时候,身体会主动产生大量白细胞,用以杀灭这些异物,如果不能成功,那就需要我们吃一些相关的药品作为辅助。更严重的,例如切除肿瘤,也属这类。而当身体缺了什么的时候,我们就需要进行补充。元气不足,可以吃点补药,脏器损坏,也应该换一个,这都属于“补”的方法。

“堵”和“排”则与治理河流相似,“堵”可以应急,部分病症确实只需要压一压就好;而“排”出于更长远的考虑,大禹治水和李冰父子修都江堰,不失为形象生动的例子。对应于治病,吃止痛药应该属于前一种,而排毒调理等则属于后者。

相比于身体机能,心理问题显然有它的特殊性。虽然它的产生必然也来源于内外两个方面,但其外部原因往往不容易推知,内部因素也极难判断。我们对身体上的疾病,是用我们的大脑去检查、去诊断的(辅以医疗设备)。但是对于精神上的问题,却没有“大脑之大脑”可供咨询。有句话叫:“医生如果连自己的病都医不了,怎么医好病人?”当然,这句话需要分情况来讨论。很显然,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给自己开刀。至于寻常的咳嗽感冒,自我医治自然是很简单的。

事实上,面对大病,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对于自己来说,医生最大的优势在善于防患于未然。他们通常有健康规律的作息,也懂得养生和调理。可是这方面对精神疾病往往是无效的。很多精神或者心理上的病症都来源于童年。这种从小就携带的“心理病毒”可能潜伏在任何人心中,心理医生自己也不例外。而人类是否真的能够通过学习一些心理学知识来正确认识自己的内心世界,暂时还是个问题。

而当一个人,试图通过写作来“治疗”自己的心病时,他将扮演起两个角色,第一个是病人,第二个是心理医生,但他未必能够成功。首先,他显然是个不合格的医生。包括他所具备的专业知识、治疗方法和经验等方面都是残缺不全的。其次,他也是个不合格的病人,他实际上并没有去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疾病,而是寄希望于一种“无痛治疗”。这种自我治疗之危险在于,专业的医生在确诊病人的情况之后,在开始治疗之前,可以形成一套完整成熟的治疗方案。然而自我治疗却属于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没有任何把握可言。

出于治疗目的的写作,是非常特殊的一种写作。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文学写作。一旦“治疗的”写作转化为文学的写作,那么也许只会使病情加重,离治愈越来越远。写作对于治病,可能有两种作用:第一是转移患者的注意力,可以理解为“替换”,其实也可算是“补”的变型;其次是一种心理疏导,也就是“排”。面对心理方面的病症,我们不大敢使用“杀”和“堵”,可能是因为我们确实看不清敌人的具体形态和位置,主动出击反而容易陷于被动。

如果有心理医生的指导,治疗性写作不失为一种好的工具。在上面提到的那两个作用以外,它还可以是一种“病况报告”。业务娴熟的医生在一定程度上通过患者书写的内容对他的病情进行监控,虽然结果未必是可靠的,只能作为参考,而且医生还需要具备相应的文本解读能力。另一方面,这种写作必须足够坦诚,否则就起不到任何效果。如果你打算写一篇武侠小说,或者一篇抒情美文,然后交给医生诊断,最终只能是徒劳。

对于患者自己而言,写作还有自我催眠的作用。精神分析专家通过对患者进行催眠,使他们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道出一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事件和感受。写作也许有类似的作用,它使人自觉地往自我的内心渗透,积极地挖掘潜藏在角落里的蛛丝马迹。就好比调查一个悬案,破案的关键常常躲在不起眼的地方。写作使你睁大眼睛去搜集可能的信息。

众所周知,写作是一种基于记忆的活动。当然,人类的很多活动都基于记忆。当写作从记忆中独立出来的时候,它自身独特的发展曲线便反作用于记忆本身。所以它对我们的记忆施加了种种行为,提炼、替换、缩写、重复、类比。任何写作都借助于修辞的力量,而修辞在运用于写作的同时也改写了记忆的本来面目。关于写作影响我们内心的过程,没有哪点比这一项更为显著。

在我看来,任何对于疾病的治疗,本质上都是“控制”。它有着双重的意义,一方面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治疗的前提,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将之看成是治疗的整个过程和结果。但是心理疾病却是一种难以控制的东西,我们费尽心机,仍然对它知之甚少。在这种情况下,却还把写作“放”进来搅局,这恐怕是更加冒险的决策。关于写作将会对一名病人的内心造成怎样的效果,其可变因素甚至比心理活动本身还要多。写作也许使一个人变得精确,正如培根所言,它也可能使一个人变得更加敏感,并伴随有不同程度的强迫倾向,这对疾病明显有害而无利。

目前来讲,关于这个话题,还无法得出进一步的结论。但不管怎样,具有心理医学功能的写作证明了写作功能的多样性。它确实不局限于文学,如果把写作等同于文学写作,必然会产生诸多误会。作为一种日常表达方式,这类写作治疗的有效性想必还未得到有力的科学支持。如果能有一套比较妥善(但又不失灵活)的操作程序,那么它也可以用于反哺文学研究。患者的文字习作还会成为一种易于保存的标本,后学的研究者只需持有一个密码本,就可以将这些“标本”复原成活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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