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
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断肠天涯。
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风雨冷夜,半弯残月垂在树梢,为躲避敌人追杀,冷清寒策马在黑夜里狂奔,还是没有躲过那支淬了毒的冷箭,坠落山涧的那一刻,紧紧抱住怀里的包袱,满心不甘,这一生,就如此了吗?钻心的痛楚袭来,冷清寒终于卸下所有力气,昏死过去。
恢复知觉的时候,满室茶香,冷清寒缓缓睁开眼,阳光有点刺眼,袅袅烟雾中看见一抹茶色,低头捻着手中的茶叶,见他醒了,端过一杯茶,冷清寒想挣扎坐起来,却发现连手指都动不了,甚至发不出声音。我缓缓喂他喝了茶,转身出去了。
那天清晨山涧采茶的时候意外遇见冷清寒,看他的面色,一定身中剧毒,本是不想救的,凭我目前的境况,有何余力挽救别人呢?阳光照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包袱中露出的一截通透的碧玉,于是我带你回到山腰上的小木屋。日日烹茶,81天,冷清寒该醒了。一如我所料,他醒了。看着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茶田,我轻轻舒了口气,这应该是2000多个日子以来,我第一次觉得有希望。
日复一日,我坚持烹茶给冷清寒服下,慢慢他可以说话了,可以走路了,后来可以舞剑了。竹影晃动,他舞的剑花真好看。闲暇时,冷清寒吹着玉笛,我就靠在他的肩膀,阳光温热,我们好像遗忘了世人,又被世人遗忘。我想书中说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
我极爱茶,冷清寒就陪我采摘新叶,焙制新茗,集露沏茶。他总是一言不发,盯着我看,我溺在他眼中如蜜的温柔里,就此沉沦。我想,假如人生没有从前该有多美好。
转眼间,春天又来了。春光里,轻舟上,冷清寒握着我的手许诺,梦萦,今生今世定不相负。那时的他,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朗朗眼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迷恋。我的心里,比湖边似锦繁花更为旖旎。如果是你,我愿意放下前生所有,只为与你相守。
没几日,山下围满重兵,满目皆是黄金铠甲,密密匝匝,反射着阳光,竟那样刺眼。为首的将军跪在冷清寒脚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走了,他终究不属于这里,如今,该回家了。
冷清寒拉着我的手,梦萦,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只是摇摇头。
冷清寒紧紧抱着我,声声质问,当初是谁答应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我感觉到他温热的泪顺着脖颈一直流进我心里。
我稳了稳声音,靠在他耳边说,若我只是竹林间一只茶妖,你还会带我走吗?
我感觉到了冷清寒身体的僵硬,仍没有松手,他说,这一生,不管梦萦你是人是妖,我只要你。
我推开冷清寒,江山于你果真如此重要?我们留在这里不好吗?一天一地一世一双人。
而后我笑了,如果有天你倦了,我还在这里等你回来。
冷清寒临走时说,梦萦,若此行未遂,定回来相伴终老。
临行前,我塞给冷清寒一大包茶叶,并嘱咐他,定要日日按时饮服。把玉笛递给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此生情缘已散尽。
我回身,一步一步往回走,身后,骏马飞驰卷起的层层尘土,犹如久久不散的烟云,不知迷了谁的眼。
这一别,万水千山,海角天涯,再多想念,也只奢望有一天冷清寒倦了累了,可以兑现他的诺言。
三年后,帝都传来消息,公主大婚,冷清寒即将成为当朝驸马。曾经信誓旦旦与我厮守一生的人,如今做了驸马爷,此后荣华富贵,万千荣宠。我依稀记得冷清寒一边一边叫我的名字,梦萦,梦萦,却始终不是他魂牵梦萦的人。我终于明白,冷清寒要的从来不是一颗真心,江山情爱,永远只是前者。打开窗,一只玉笛掷入湖中,扑通一声,然后湖面恢复平静,没有一丝波纹。我凄楚的笑了。
一切终归回复平静,只有绵延的相思与恨意,伴着明月,寂寂无边。
本以为这一生再无相见之日。却不想,冷清寒带回了重兵,将这座小山团团围住,他发了疯的喊,梦萦,梦萦,若是你还顾及当初的情分,就把玉笛交出来。空荡荡的山野里,唯有阵阵歇斯底里的回声,久久不散。我依旧没有出现,亦无回应。于是冷清寒发了狂,一把火,将整座山点燃,跳跃着的火苗映红他的瞳孔。
是啊,我曾说我只是这山间一只茶妖,冷清寒要将我连根拔起,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被我毁掉的帝王梦。
曾是茶香芬芳的山野,如今已是一地焦黑。这一场大火,葬送了过往所有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我站在这片焦黑的土地,没有泪,亦没有悲伤。
其实我哪里是什么茶妖,我是前朝的公主,父王的掌上明珠。因国破家亡,便隐匿在这一片深山中,不问世事。直到遇见冷清寒的那一天,看见包袱中那截碧玉,胸口一阵温热,幼时在父王身边撒娇嬉戏的场景不断闪现,那是父王最爱的玉笛啊,也是我幼时最喜欢的玩物。
相传,那支玉笛里藏有最为精密的江山地势以及用兵之道,得此笛者得天下。只是国破后玉笛遗失,成为江湖上人人争夺的宝贝。风雨飘摇的乱世,便开始了。没人知道,玉笛只是玉笛,真正的江山地势就绣在我身上这件茶色的锦衣上。只是我厌倦了俗世纷扰,带着这个秘密与世隔绝。
从一开始就知道冷清寒企图谋反,只是我仍然陷在他的甜言蜜语里无法自拔。我说自己是妖不过是想远离尘世。想来,当朝公主也只是一颗棋子吧。当发现玉笛被偷换,就纵火烧了我安身立命之地。
是不是男子的心,硬起来便如铁石,丝毫情意不再念起。
又是阳春三月,帝都再次传出消息,驸马暴毙。据说他屯兵百万,企图篡夺江山,兵临皇城,猝死。军队无首领,溃不成军。世人都说天道报应。
真相只有我知道,当年那支淬了毒的箭是世间奇毒,无药可解,我只有每日烹茶压制毒素。想必临行前的叮嘱冷清寒也没有放在心上,终致身亡,暴毙。
我扬起一抹苦笑,罢了,一切都是命。
箜篌别后谁能鼓,断肠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