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中国教育产业化后,高等教育沦为商品,各地纷纷掀起升学热潮,少数学生进入重点大学,而大部分则进入新兴的民办大学。“教育脱贫”的观念在中国家庭根深蒂固,致使无数的中国贫困家庭,不惜举债供孩子读民办大学,陷入读书致贫的漩涡。纪录片拍摄的背景,便是中国教育产业化浪潮大背景下的三个小人物的遭遇。
王盼,一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湖北赤壁市的乡村女孩,高考成绩388分,这个分数,一本、二本是上不了的,最后唯有考虑三本,也就是民办高校。王盼的母亲双手残疾,十根手指只剩下一只,为了女儿可以上大学,她全力支持。她的爸爸,一个瘦小的农村汉子,在砖厂用拖拉机运砖,一天三车赚了34元人民币。为了给王盼凑齐一年两万、三年共六万元的学费,王盼的父母在家举办宴席,宴请同乡亲戚、邻居,希望他们可以帮忙凑一点。在母亲质朴的理念中,出去上大学读书,是家里脱贫的唯一出路,但是她并不知道,她眼中的那个“大学”,在现实中,早已经不完全是当初的那个“大学”了。正如王振祥所称的,他们的大学,严格意义上说,是一家公司,仅仅是一家公司而已。
1987年出生的万超,刚刚拿上武汉大学珞珈学院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的毕业证,马上就投入到找工作的滚滚人流中。
第一份工作只干了一个星期,就被公司以不胜任为由辞退。而这时万超刚刚租好房子,而钱都是给朋友和姐姐借的。无奈中,万超又一次踏上了找工作的艰难之路。第二份工作也是在试用几天后,很快便被不符合公司要求为由拒绝了。为什么找不到工作?万超说因为他所上的学校不是“211”、不是“985”。片中,万超在和同学的聚餐中喝多,醉卧在台阶上哭泣,喊叫:“我现在真的很不爽啊”!
最后,连劝慰他的同学也走掉了,只剩他一人,斜靠在墙壁边,继续哭泣。片尾,因为付不起房租,万超搬到了朋友那里居住,他笑着说:“这下至少每个月15号付完房租后,不会想着下一个月的房租在哪里” 。
第三个主人公叫王振祥,是一所名为“弘博软件教育”的民办学院负责对外招生宣传的老师。他的工作内容,就是在高考结束后的两个月时间内,奔波在县乡一级的各个城市,举办招生讲座,宣传那所他称之为“公司”的学院,目标就是每场讲座下来,争取有三名学生付出一百元,来签约注册他们的学院。“像这些阅览室、项目体验室、商业报告厅啊,没有一个是我们学校的,全部都是在百度上找的,没有百度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片中,王振祥意气风发地介绍着这些并不存在的学校设施,以及毕业推荐就业时的美好前景:每个人面对的都是四万三千个企业的多达十个工作岗位。讲台下面,是一堆面目认真的家长与低头玩手机的学生。
纪录片在三个主人公的三个故事中并行展开,穿插进行,最终在片尾处,王盼的故事线与王振祥的故事线重合:王盼的母亲带着王盼,参加了王振祥的招生讲座。由于前期的记录,观众已经知道王振祥所为之工作的那所学院,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但当摄像机拍摄时,王振祥还是需要拿出职业精神,语重心长地劝慰王盼的母亲:“你女儿性格有些内向,我的建议是你们早早把她赶出去。”而这赶出去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那三年六万元的学费。
对于这种每天面对那些乡镇农村学习不好但又想上大学的学生和家长而谎话连篇的工作,王振祥显然已经快要崩溃,他一面劝导王盼的母亲让女儿上自己的学院,一面回到宾馆愤而抱怨:“在这个行业每个人都干不久。
这个注册的还不如不注册呢,家里那么穷,还把钱送过来,搞鬼啊!”“昧良心啊!所以我去年讲座时就是讲完就走,避免跟他们(指参加高招会的学生和家长)做过多的接触,接触多了自己受不了。”在宾馆收拾东西准备下一站的王振祥,感叹地说。
片中,王振祥有过许多对他所工作的学院的描述:“就是把学生弄进来,交了钱,然后再把他弄走,就可以了,中间你不用做任何事。”“他们不吃不喝,要四五年才可以把学费赚回来。”“中国有三大暴利产业,教育就是其中之一。去年我们学校招了5000名学生,一名学生一年12500元学费,就是5000万啊!老板赚死了!”“推荐就业时,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学生强制的安排到外地,引用上边那位良心被狗吃掉的领导的话就是,送出去有一个好处,学生经济压力大,来回的车费也贵,即使你推荐不了工作,但是他迫于生存,他会自己就地解决。”
影片的结尾,王盼上了一所民办学院,万超继续找工作,王振祥所在的学校因为老板贪污,而导致关闭,他又找到了一份IT相关的工作。也许,这对他来讲,心灵会好受一些。
纪录片中有三个镜头意味深长:
镜头一,万超和其他两个同学一起拍学位照,在快门按下一刹那,其中一位笑眯眯的同学对着照相机镜头竖起了中指,笑眯眯的。
镜头二,片子尾部,妈妈送女儿的情景。镜头中,王盼妈妈隔着列车宽大的玻璃看着刚挤进车厢内的女儿王盼,她在举着箱子、四处找座位的拥挤人群中,茫然四顾,不知所措。这个镜头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隐喻,展现着在高速发展的中国,那不知方向在哪里的普通年轻人的迷茫与彷徨。
镜头三,王盼在她所上的学校的大教室里上课,讲台上,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的背影,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在黑板上写着讲课内容。教室里,空空荡荡。
民办大学,在过去十年间以30倍的速度增长,而每年有200万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他们被称为“蚁族”。
教育产业化,这只滚滚而过的车轮,究竟在行进中碾死了多少只类似于纪录片中三个微不足道的主人公似的“蚂蚁”?在经历过这样充满谎言、艰辛的教育后,这些未来的公民,究竟会以一种怎样眼光来看待他(她)们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