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从北方大学毕业了,毕业后的一天我将岭南市人事局开给我的介绍信交到宁昌县人事局干部调配股的马股长手上。
时间正值十点,时节已近夏末,空气中有了那么一丝让人不易查觉的寒意,马股长仔细地看了看我给他的介绍信,赞许地说不错不错一本大学毕业,按照县委政府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原则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看你文凭高,又有学士学位,这在县里还不是很多,干脆就破个例,把你安排到县城附近的梦月乡工作。
听了马股长这个决定着我前途命运的安排,我多少有些失落,虽没有抱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期望,但我还是真心希望能一毕业就分到县级机关工作。毕竟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的书,如今又回到农村工作岂不没有面子?回到老家怎么向左邻右舍的亲戚交代,可人事局马股长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宣布了县上的分配原则,胳膊拧得过大腿吗?只是这不分青红皂白就草率地做出的安排出乎我的意料。我心中燃烧中极大的从政野心,掐指盘算着乡镇到县级机关不知要多少年?县级机关到市级机关不知要多少年?而市级机关到省级甚至中央国家机关又不知要多少年?但一想到马股长那副油盐不进的表情让人多少有点畏惧,只得无可奈何地接过他手中的派遣单。
到乡镇就乡镇吧,至少已经弄到了一个铁饭碗,人在无奈的时候总会往好处想,退后一步自然宽麻,我反复做着自己的思想工作,尽量使波涛汹涌的心绪平静下来。
再呆下去也没有多余的出路,我只得悻悻地走出人事局的大门,将马股长开给的象征着公家饭碗的派遣单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揣在上衣口袋里。虽谈不上十年寒窗无人闻,一举成名天下知,但十年寒窗换回了一个铁饭碗,也算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
前几天到岭南市人事局报到,市人事局的领导还问我是否愿意当教师,若愿意可安排在市里一所大专院校任教,可我翻看了之前到市人事局报到的同学名册,没有一个愿意当老师的,我只得婉言谢绝了市领导的好意,市领导不无遗憾地告诉我若要从政就只有回本县去,得慢慢来。
慢慢来就慢慢来吧,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又有着饱满的热情,好似这个世界就是我的舞台,人生路上没有什么不能战胜的困难,甚至给我一个支点都能够撬起整个地球。
陪同我到市人事局报到的还有我年迈的父亲,父亲穿一件牦牛毛织成的无袖披肩,跟市里的环境格格不入,我虽心存芥蒂也不便明说,毕竟那是含辛茹苦地供养我长大的亲生父亲。
在市人事局的办公室,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木纳地坐在那儿,他不识字,没有必要说过多的话,一切听从领导的安排就行了,在父亲看来,只要领导说的都是对的,只要领导反对的都是错的。简单的心理加简单的外表再加上简单的行为,好像我是大人而父亲反而成了小孩一样百依百顺地跟在身后。
到梦月乡报到那天,父亲没有送我,就像我当初考取北方大学没有人送一样孤单,我将家中带出的棉絮和被套用一根麻绳简单地捆在一起随手往肩上一扛便上了到梦月乡的公共汽车,从县城出发两元车费就到了站,也没有同事和领导前来相迎,怀着好奇与新鲜步行五分钟我就到了梦月乡政府的大门。
梦月乡政府的大门宽敞只是有些破旧,一排长长的瓦房顺着南北向排在政府院坝内,属典型的七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全乡干部职工办公加住宿都在这排房里。
听说新来了一位同事,办公室主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她自我介绍说叫王丽苹,早就听领导说要新来一位同事,我们都做好了准备,这是你的寝室钥匙,在二楼过道靠右的第一间,年轻的办公室主任机关枪似的做了自我介绍,我有些腼腆地从王主任手中接过钥匙,道谢过后直上二楼。
楼层用木板铺陈,走起来咚咚咚地响个不停,我将陈旧的木门打开一看,好家伙,床上床下灰尘满地,显然已经好久没有人住过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只得耐住性子从王主任那儿找来扫帚、水盆和撮箕,一丝不苟地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笑脏不笑烂麻,房间虽然简陋,但打扫干净还是感觉到了特有的温馨和舒适,至少比我老家那个茅草屋要强一些,毕竟这里是瓦房麻。
我就这样在梦月乡开始了自己的从政路,这是新的起点,也是新的征程,更是新的舞台,从此我将与同事们一道下乡为群众办实事好事,怀着梦想与希望的人精神总是特别饱满,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
梦月乡书记叫王大云,年近五旬,乡长叫陈明旺,三十出头,两位领导都对我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乡党委政府研究决定后把我安排在白山村做包村工作。
白山村的包村组长叫王仕忠,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事业干部,在梦月乡上虽然不是班子成员,但凭他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多年的工作经验积累赢得了乡党委政府领导的信任,由他负责人口密度较大的白山村包村工作乡领导比较放心,平时除了在乡上开会学习,我和老王更多的时间都泡在白山村的包村工作中。
老王显然对农业生产特别重视,他常常教导我,帮助老百姓查看庄稼墒情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农民粮食增产增收,精神面貌就会不一样,我想老王一定是从三年自然灾害中挺过来的人。
除了抓农业生产,我们更多的时间用来挨家挨户地排查计划生育情况,我们在村组干部的陪同下,经常进村入户调查白山村各家各户超计划生育情况,一旦摸清哪一家违反了计生政策,就安排村组干部上门做思想工作,苦口婆心地劝说超计划生育户及时到保健站采取节育措施,若村组干部工作无效则由包村工作组出面做工作,包村工作组实在做不下工作时就由党委政府主要领导出面协调,组成工作组进行“突击”,一旦工作组进了村搞“突击”,那时就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必须无条件地服从。
白山村有一户超怀户叫雷明康,居然同我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把戏,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将这一情况报告了乡上主要领导,乡上立即组建了一个“突击”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潜伏在雷明康家周围,雷家人受了惊吓不敢白天出入,只得在夜深人静时才返回家居住,分管计生工作的副乡长带队在深夜十二时将毫无防备的雷明康截住,带到乡上“突审’,从其口中得知其妻住在了附近一个乡镇亲戚家中去了。
副乡长立即带领我们租了一个面包车队赶赴雷明康提供的那个地方,结果大失所望而归,原来狡猾的雷明康是在忽悠我们,无功而返的工作组将雷明康控制在政府大院附近的一个水晶石厂,乡长陈明旺亲自出面“审问”,威胁说若不老实交待就对其采取节扎手术,鸡鸣三更时招架不住的雷明康只得如实“招供”,原来他怀着大肚子的妻子根本没远离,就躲在村子里一个亲戚家,他同意第二天不用政府出面,自己主动带人到保健站做引产手术,并写下了保证书,雷明康才算获得了人身自由。
从繁华的都市来到小小的宁昌县城,又到梦月乡,我感到莫名的失落,特别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
工作已满一年,我基本熟悉了梦月乡的工作模式,总不能一辈子默默无闻地呆在乡下吧,空暇之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反思这样一个问题,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这样的困境?
同事老李常常下班后在院坝里闲聊时面授机宜: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关系是关键,金钱少不了。你有年龄和文凭但就看有没有关系和金钱?老李一幅洞若观火的样子。老李也曾是附近一个乡的主要领导,只因同所管辖的一个村子里的女人有染被告发,受了处分才到梦月乡当一般工作人员。
对老李的好意我常常笑而不答,我不敢苟同老李的观点,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够得到领导的信任和赏识,最终会得到提拔重用。
我对未来的仕途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那是一个扑朔迷离的未知世界,也许路遇贵人,上面有人提下面有人拔,一切顺风顺水,三五年就走上了重要的领导岗位;也许日子过得平淡无奇,默默无闻地工作,一辈子无人问津地呆在梦月乡里梦着到月亮上与嫦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