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隔山海

图片发自App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上善若水”，水是古代文学作品中一个很常见的意象。而我的最爱，除了《诗经》，便数沈从文的作品。

沈从文的作品总是浸透了湘西的风情，他是湘西之子。正如湘西离不开沅水、澧水,沈从文的散文也好他的小说也罢,都氤氲着湿润的水。

水象征阻隔，也暗含着联结。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认为:“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水作为原始意象本是一种自然物象，先民们通过无数次的感悟转化为一种心理积淀，使人们对水达到一种普遍的体验。

在我国，水作为一种原始意象是阻隔的象征，更有两性的分隔与孤独的意味。水意象表示阻隔早在《诗经》中就有体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一弯柔波，承载着多少情思，此岸和彼岸隔着几度春秋积蓄着多少惆怅和孤独。《古诗十九首》亦云“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一条银河阻隔了牛郎织女，亦似乎是要将这情爱断开。这天河又是否能载得动这离人撒不尽的相思泪？

沈从文的散文世界，是一个水的世界。在这方世界里的人物嬉笑怒骂，演绎着悲欢离合。一湾清水或者让他们失去了的爱情，或者让他们痴痴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一个多情水手和一个多情妇人》中的牛保，为了一个女人也为着一份尊严，与另一个水手持篙乱打，最后落水身死。刚将表达爱意的苹果送去与那吊脚楼上的妇人，却又因这无情流水从此阴阳相隔。河水卷走了牛保，卷走了妇人依稀的希望。河水阻隔了现世中的幸福，可沈从文却从中诠释了生命的意义。既然生之意义受到揶揄，那么以死的形式追求生之意义，也不失为高尚和永恒的。

沈从文在《边城》中写“这条河是历史上有名的酉水，贯穿各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因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是设有吊脚楼”。酉水将茶峒与外界隔绝开来，水渲染了一种隔绝和孤独的意象。给我一种桃源之感，桃花源的与世隔绝，也断然少不了文中水的阻隔。

《边城》中的水，是翠翠如水般的痛苦，是水带给她一个封闭的生活环境，她孤独而安静。也是水带走了大老的生命，也将她心爱的傩送推向了远方从此山隔水阻未有归期，只留翠翠一人守在水边。

水象征着阻隔，然而，容易忽略的是它也暗含着联结，和它所显示的淡淡温情。正是那条河系连着水手和妇人，是河把水手从千里之外渡到妇人的吊脚楼旁。而在涛天白浪里凯旋归来的水手，尽管承受着船上飘泊的艰辛与苦痛，也毫不犹豫地预支了几个月的快乐。那头潜藏着无数险滩礁石，却因为水的这头有妇人的翘首顾盼，于是江水也就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江水见证着多情水手与多情妇女原始的爱情。浮着的和岸上的，都通过这一江水，紧紧缚定远远的一个人。

水是必不可少的联系，它将沈从文笔下的人物联系在了一起。无论是水手、妇人、船总或是士兵、老船夫，都被水错综地联系起来。也因着这水，人们的生活方才开始丰富，从而有滋有味。

水又似乎是柔情蜜意悠悠无尽的爱情的象征，水之悠长，好象爱情之天长地久，水之曲折，有如爱情之好事多磨，水之深广，仿佛爱情的深沉广远，水之汹涌，似若爱情的起伏波澜。沈从文《湘行散记》，于悠悠河水中写下道不尽的柔情，长长的河水是绵延不绝的相思。

水又是柔媚安详的，悄无声息地将万物滋润，融入了湘西人的骨血里。

老子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万事万物皆相反相成。

水，不外乎如此。它孤寂冷漠，在大地上直直地划开了一个口子，两岸被隔绝开来。它不顾离人的悲欢，自顾自地向前流淌。岸上与水上，总是轻易地因水而生死隔绝。

可它却又温情脉脉，如同一条丝线将两端的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悠悠河水常承载着河边人家的欢声笑语，常因这人世的热闹而热闹起来。

它是生命之源，却也是死亡之渊。人的生存及生活，断然离不开这水。但偶尔，这水也做了夺人性命的刽子手，隔绝了人间许多美好。

或是万物皆有其多面性，不可妄下论断。又或是，水本无言，你见它那般便是那般。它本是自然一凡物，你所见的不过是你的心而已，万物皆由心生。

沈从文写水，又或也是如此。他见水，亦或是灵动变化，行止皆由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