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毕业之后的这个假期,万晓甜过得很平静。方大伟走之前,梅宝姨、雷子妈以及小区的个色叔伯大爷大妈们共同敲定了市重点中学二中,虽然晓甜不在片区,但是没有什么问题,小城市嘛,说起来比大城市更是人情社会,整个小区的人大部分都在市司法部门,有些还是一把手。像梅宝姨,干脆就是二中的语文老师,而方大伟的人脉就更广,学生家长,干什么的都有。
除了到时候找一个好班级之外,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些,大伟走了也有人操心。虽然是孤儿,但是万晓甜多数时候,没有觉得那么无助过。如果说有,那也并不是具体问题才会无助,不过严格来讲,是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所以她才会遭遇这样的无助。
8岁那年,万晓甜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双亲,如果爸爸妈妈都在,她是不会去小姨家生活那一年的。
小姨比妈妈小四岁,但是看着要比妈妈老可不止四岁。从小,晓甜就不太喜欢小姨。每次听见小姨那又尖又长的声音响起,晓甜都恨不得捂上耳朵。小姨结婚早,妈妈正经大学毕业,上学需要时间,妈妈又在广宁市工作了很久,回到了明珠市的时候,草草地在明珠市随便上了个学的小姨已经结婚很久了,也有了孩子。没错,小姨的孩子是自己的哥哥。
或许是教育程度的差异,也或许是姥姥总是说的那句“人的秉性是一致的”,小姨和妈妈真的不太一样。小姨爱叽里呱啦的讲话,妈妈爱安静的看书;小姨总是无法掩饰对一些身外之物的痴迷,但是妈妈却对一切都很淡然。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是她们到底是姐妹,要了姥姥的命的病,都遗传给了她们。
妈妈和小姨都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据说这病的潜伏期还蛮长,妈妈本来没有表现出心脏病的征兆,但是在广宁市她的工作忙碌,生活压力大,二十六岁那年犯了这个病,听姥姥的话最终还是回到了明珠市,干起了一份无聊的办公室文员的工作,后来,就嫁给了爸爸——她的高中同学。
爸爸妈妈之间一定也是有爱情的,如果没有,为什么,她要跟他而去呢?或许,她想要一个答案,但是人死了就不会说出答案来,所以,她也必须追去另一个世界。13岁的万晓甜,没有一个人,除了小姨以外,告诉过发生在她8岁爸爸生日那天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保护她,但是13岁的她,也知道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有善意的隐瞒真相的人,还有,恶意公布真相的人。你不能说这两种人前者更好而后者更坏,因为世界毕竟是真实的,所有的真相,都应该被正视,哪怕是小孩子,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从小姨家跑回政法小区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小姨家离政法小区很远,几乎是穿越了整个明珠市。对于9岁的晓甜来说,明珠市怎么那么大啊,等将来她真的走过一些山水,再走这段9岁时走过的路,觉得那么短,是啊,那个时候,她已经长大了。可是,对于当时的万晓甜来说,明珠市就是整个世界。她还没来长大到用双脚去丈量土地的年龄,所以,就这样,边哭边跑,边跑边摔,踉踉跄跄的回到政法小区,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一鸣家。一鸣来开门,她一头栽倒在一鸣的怀里,就晕过去了。
晓甜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病人的女儿来说,是有多危险。在她晕过去的那二十多个小时里,梅宝姨的脸一直是刷白刷白的,她的手都停止不了颤抖。一鸣爸爸在病房外面来回踱步,一鸣那时才15岁,他和雷子两个人都是小孩,本来都是不让来医院的,但是手忙脚乱中,也没人顾得上蹭上车的两个孩子。所有到医院的人彻夜都没睡,最初梅宝姨是想要给晓甜的小姨打电话的,但是一鸣爸爸拦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梅宝姨马上就明白了状况,紧接着雷子一家也来到了医院,同样的,大家都没有提到晓甜的小姨。
一年以前,那场意外发生的时候,一鸣家也好雷子家也罢还有小区的其他叔叔阿姨家,都有过想要收养晓甜的意愿。但是,晓甜虽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不在人世,爸爸也没有兄弟姐妹,但是还有一个小姨,是在近亲的范畴之内的。再说,这些人家里都有孩子,不符合收养的条件。晓甜不想与小姨生活在一起,所有的人都是知道的,但是,她只有8岁,还能怎么样呢?小姨当然是当仁不让的法律监护人。这一年以来,大家都知道晓甜过得不好,梅宝姨、雷子妈甚至和晓甜的小姨套近乎,请她吃饭给她儿子买礼物,对于她的“请求帮忙”,不管再怎么难办,也费尽心力的去办。可是,她们没搞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惯的。她们的本心都是好的,以为像晓甜小姨那样市侩、贪婪的人,给点甜头就会对晓甜好些,但是却没有想到,有些人的胃口是喂不饱的。
一鸣和雷子经常去看晓甜,晓甜却离开了政法小区没回来过几次。她家一直锁着,理论上来说,房子还是在,小区的阿姨们谁有空就会去一鸣家拿钥匙,帮忙打扫打扫,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有几次,一鸣和雷子回家都会被家长发现哭过了,他们知道,两个孩子一定又去偷偷看晓甜了。
可是,能怎么办?大家都是学法律的,知道法律是不可能考虑每个人的个体情况的。大家有心帮助晓甜,但是她毕竟是个孩子,有自己的监护人,还能怎么办?现在晓甜就躺在医院里,所有的人,尤其是女人,懊悔坏了。
这样的大雨、奔波、劳累、情绪崩溃,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害怕,那要了晓甜妈妈的命的病,又会在这样的时候露出端倪。理论上来讲,晓甜患上先心病的几率在2.5%到18%,但是,她也有可能终生不患,而一旦先心病露出苗头,一切只能越来越坏。雷子妈抹一把泪还是没有忍住说了出来:“当初我们就应该留下晓甜。”雷子爸拽住雷子妈,不让她继续说话,但是这凝重的气氛打破了,很快就得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回应:“晓甜要是……我绝对不让她!”
第二天,晓甜醒了。好在只是情绪崩溃,压力太大、着凉、贫血等毛病,没有心脏病突发,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大家都围在晓甜的病床边,晓甜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突然声泪俱下,抓住梅宝姨和雷子妈的手说:“梅宝姨,雷妈妈,她要卖我家的房子。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所有人都哭了,这个没有爹妈的孩子,老天爷是造的什么孽啊,让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乐观天真像个开心果一样的小女孩像个受伤的小猫似的无助地向周围的成年人祈求帮助:“雷妈妈,梅宝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那是我唯一的家啊。”
一鸣爸大手一挥:“晓甜你放心吧,她卖不了你家的房子。”
房子当然最后没有卖成,政法小区的人可都不是吃素的。从那天之后,晓甜见过小姨的次数也寥寥。别看之前梅宝姨、雷子妈点头哈腰的巴结她,那还不是为了晓甜的日子能过的好些。现在也公开撕了,没有必要伪装了。虽然法律上规定,晓甜可以提出更换监护人的请求,但是,她其实没有其他人可以更换。
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虽然这一个大院都是学法律的,但是又都明白,法律不能解决一切事情,特别是微观到每个人的每个不一样的状况上。所以,监护人还是晓甜的小姨,但是实际监护人是政法大院所有的成年人。但是他们不能将小姨手中行使监护权的财产要过来,最后撕扯几次,晓甜的小姨勉为其难的同意,每个月给晓甜的卡里打三百块钱。
晓甜家留下多少存款,只有小姨经手,也只有她知道,她说多少就是多少。晓甜是个多么早熟的孩子,她在认清失去父母的现实之后,藏起了妈妈的存款,这些钱,她没有动过,因为她知道早晚她会需要这笔钱,一切都不出意外的话,她也是要用这笔钱上大学的。这个,小姨不知道,虽然逼问过她多次,但是她还是只字未提。
不动产只有这栋房子和一部车,车小姨早就叫小姨夫开走了,自己也不会开车,那车的事情就算了。三百块钱看着少,但是其实对于晓甜来说,也还够花。她一日三餐都各家蹭饭,花销不过是学校的必然开销,和自己买课外书的钱,剩下的,她就都攒起来。最开始,她晚上也在政法小区轮流的住,可是后来,晓甜还是不习惯,觉得自己回来了,还是住在自己家里的好,然后又是各种人陪她住。
可是时间长了,也不方便。
再后来,方大伟来到政法小区,这个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