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刻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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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元宵,年算是过完了,我突然来了兴致,动手刨萝卜,炸萝卜丸子。看着雪白的丸子在油锅里翻滚,变黄变焦,记忆深处的年味像春天原野上的花,一朵朵开出来。

最深刻的年味在于我,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过年炸东西。妈妈在锅台上炸,我站在锅边上吃。豆角酥(甜面角),米皮,萝卜丸子,豆腐条,油炸出来的我都爱吃,它们刚出锅我就伸爪子去抓,直烫得舌头在嘴里噜噜打转。放开肚皮吃,这天妈妈是不限制的,浓浓的油烟热气熏得她的眉眼都弯下来,像是抹掉了她往日辛苦劳作的戾气。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堆渣渣叫的孩子,一颗不怕烟熏火燎的满足的母亲的心。长大后离家,一闻到小吃摊上炸萝卜丸子独特的香,我就忍不住要吃,那是我记忆深处最有温度的味道。

这些东西里最好吃的是米皮。大米提前两天泡发,和水一起磨成米浆,舀一瓢在洋铁板上摊得又匀又薄,再放入十层的高屉,旺火蒸熟,然后一张张揭下来,切成菱形的薄片,晒干。干米皮薄如纸,透如翼,入油锅一炸,噼噼啪啪,膨起如祥云,炸的时候有点像虾片,但其酥脆清香是虾片远不能及的。幼时的我嘴里吃一片,手上抓一把,满足和幸福从内心膨地升起,如山雷滚滚而去。

米皮最好吃也最难得,记忆中,我家只搞得一回,还是跟着隔壁本家奶奶家一起搞的,她家有石磨,还有推磨的劳力。本家爷爷负责推磨,本家奶奶和妈妈负责向磨洞里舀米扫米,一个姐姐负责烧火,两个姐姐负责灌米浆和揭米皮,最后大家一起切块摊晒。我太小,还不及石磨高,负责看,负责听她们的欢声笑语,负责流鼻涕口水。

这次合两家之力做米皮的场景,还有那位本家爷爷眯着眼坐藤椅上晒太阳的样子,我永远记得。本家爷爷眼神不好,性格和善,总是像牲口一样地勤劳肯干,但不知为什么,那位奶奶和他总有吵不完的架,水火不容,那些话语的刻薄和恶毒足以杀死十头牛。后来他家在前面盖了新屋,本家奶奶睡新屋,爷爷睡老房,这样架都不用吵了。一个大年三十,本家奶奶打发小孙女去叫爷爷吃早饭,孩子叫不应,她奶奶过去一看,发现爷爷已经没了热气。妈妈跟我说大家发现的时候,那位本家爷爷都死硬邦了,这以后,他那个眯着眼坐藤椅上边晒太阳边哼小曲的样子,就更加地刻在了我心上,他和善的牛一样的一生,如此了结,让我对人生困惑无比。

最深刻的年味在于我的另一件事,便是看爸爸卤猪肠。白花花的一大盆猪肠,腥,膻,臭。在我家这些腥膻臭的事都是我爸爸做的,我妈连鱼都杀得少,我都没看到她杀鸡过,更别提洗猪肠了。我不像她,我有一副粗心肠,不嫌臭,爸爸用盐一遍遍地搓,俯身一点点地洗,他洗多久,我便蹲在旁边看多久,腊月的寒风把我冻僵了也要看,看得兴奋不已,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跳进盆去搅一通。爸爸若说要个什么东西,我便得了鸡毛令似的得得地跑进屋给他拿出来。

这一洗至少一上午,然后挂在太阳下沥一下午水,晚上开始卤。盐酱油醋,大料茴香桔皮,煮一锅黑黑的卤水,然后把猪肠年肉都丢进去滚一晚上。好吃的滋味沽沽地冒出来,我扒在锅台上看,不要说睡觉了,眼都不会眨,怕错过一点点香气。煮好了过后,我一边吞口水,一边看爸爸把猪肠和年肉串起来挂到房梁上。不挂起来会有老鼠吃的。看这些都搞完了,我才心满意足去睡觉。

过年时,腊肉可以随便吃,但是猪肠不可以,只有来客人了,才割一截下来,用辣椒爆炒。客人要喝酒,要喝很长时间酒,而我们不可以先吃饭,要等他们都装上饭开吃了,我们才可以去吃。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看,心里默念“不要吃猪肠,不要吃猪肠,留点给我”,可往往等我装上饭去的时候,盆子里光得连油都刮不到,要是知道哥哥姐姐们端菜上桌的时候偷抓了猪肠吃,我就嫉妒得要死,恨不得要跟他们拼命,下次上菜的时候,一定要我去端炒猪肠。

我刚想起来,怎么那么笨呢,爸爸卤好年肉的时候,我怎么不晓得拽一节猪肠塞嘴里吃呢?在这异乡的午夜,我真是太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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