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先生 |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2017年12月14日,著名诗人、文学家余光中老先生在高雄医院过世,终年89岁

余光中老先生于1928 年出生在南京,1938年,为逃离水深火热,战火纷飞的南京,母亲带着他一路颠沛流离到重庆父亲那里避难。1950年到台湾,后定居在台湾。但一生仍然热爱故土,特别是童年时期,母亲带着他去江苏外婆家,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一直让他魂牵梦绕。

小编特摘录了一部份诗歌散文以纪念老先生光华的一生。

《白玉苦瓜》

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

似悠悠自千年的大寐

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

一只苦瓜,不再是涩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

看茎须缭绕,叶掌抚抱

哪一年的丰收像一口要吸尽

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

完美的圆腻啊酣然而饱

那触觉、不断向外膨胀

充满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翘着当日的新鲜

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

小时候不知道将它叠起

一任推开那无穷无尽

硕大是记忆母亲,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肥沃匍匐?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悲慈苦苦哺出

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

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

皮靴踩过,马蹄踩过

重吨战车的履带踩过

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这奇迹难信犹带着后土依依的祝福

在时光以外奇异的光中

熟着,一个自足的宇宙

饱满而不虞腐烂,一只仙果

不产在仙山,产在人间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为你换胎的那手,那巧婉

千睇万睐将你引渡

笑对灵魂在白玉里流转

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

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

余光中先生咏诵的是藏于故宫博物院的珍贵文物——白玉雕琢的苦瓜。用这只白玉苦瓜赞美源远流长、光辉灿烂的中国文化博大精深。

中华民族就像白玉苦瓜一般,经历了重重苦难后,却依然“饱满而不虞腐烂”。


《招魂的短笛》

魂兮归来,母亲啊,东方不可以久留,

诞生台风的热带海,

七月的北太平洋气压很低。

魂兮归来,母亲啊,南方不可以久留,

太阳火车的单行道,

七月的赤道炙行人的脚心。

魂兮归来,母亲啊,北方不可以久留,

驯鹿的白色王国,

七月里没有安息夜,只有白昼。

魂兮归来,母亲啊,异国不可以久留。

小小的骨灰匣梦寐地在落地窗畔,

伴着你手载的小植物们。

归来啊,母亲,来守你火后的小城。

春来来时,我将踏湿冷的清明路,

葬你于故乡的一个小坟,

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个小镇。

垂柳的垂发直垂到你的坟上,

等春来来时,你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

梦见你的母亲。

而清明的路上,母亲啊,我的足印将深深,

柳树的长发上滴着雨,母亲啊,滴着我的回忆,

魂兮归来,母亲啊,来守这四方的空城。

余光中先生的母亲孙秀君女士是江苏人,是一个传统的、温婉的江南女子。跟着母亲一同去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外婆家,是小余光中最开心的事情。

1938年5月,南京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母亲独自带着年仅9岁的余光中奔赴重庆去余光中父亲处躲难。

逃亡途中,母亲坚毅的性格和有力的臂弯,让余光中感到了很强的安全感。母子相依为命,感情极为深厚。

1958年,母亲去世,余光中先生悲恸欲绝,写下此诗悼念含辛茹苦培养他成长的母亲。

《乡愁》

余光中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乡愁》创作于1971年。1969年,余光中先生远赴美国任科罗拉多州寺钟学院客座教授,在离别家乡的日子,思念祖国,思念家人,盼望祖国早日统一的强烈感情,都在诗中尽情流露。

《昨夜你对我一笑》

昨夜你对我一笑,

到如今余音袅袅:

我化作一叶小舟,

随音波上下飘摇。

昨夜你对我一笑,

酒涡里掀起狂涛:

我化作一片落花,

在涡里左右打绕。

昨夜你对我一笑,

啊!

我开始有了骄傲:

打开记忆的匣子,

守财奴似的,

又数了一遍财宝。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你清淡一笑,我早已心神摇荡,魂魄随伊而去。遇见你,虽然屈指可数,却清晰留在回忆里,我就像守财奴一样,把你的音容笑貌不断珍藏。

《忆李白》

千古诗才,蓬莱文章建安骨。

一身傲骨,青莲居士谪仙人。

李白追月逆江河,包黑斩龙顺民心。

豪气压群雄,能使力士脱靴,贵妃捧砚。

仙才媲众美,不让参军俊逸,开府清新。

我辈此中惟饮酒,先生在上莫题诗。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

剩下三分啸成了剑气,

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余光中堪称有“李白遗风”,对“谪诗仙”李白的潇洒不羁、才高八斗,不拘小节,不畏强权有着格外的敬重。作有《戏李白》、《寻李白》、《念李白》“李白三部曲”,在诗中,两位相隔千年的诗人穿越时空挽手同游,共交真心!

《听听那冷雨》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里来的。不过那一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在窗外喊谁。

25年,未能踏上故乡一步,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承载着童年多少美好时光,如今全残存在记忆里。

然而,“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刚刚粉碎的四人帮的1974年,依然保存着动荡时期的弊端。只有这雨,这冷冷的雨才能让人冷静地思考和反省——真正的文字和艺术,应该是扬善祛恶,昭示美于光明,而非浮躁华丽而失实的歌颂。

《我的四个假想敌》

在父亲的眼里,女儿最可爱的时候是在十岁以前,因为那时她完全属于自己。在男友的眼里,她最可爱的时候却在十七岁以后,因为这时她正像毕业班的学生,已经一心向外了。父亲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对父亲来说,世界上没有东西比稚龄的女儿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会长大,除非你用急冻术把她久藏,不过这恐怕是违法的,而且她的男友迟早会骑了骏马或摩托车来,把她吻醒。

余光中先生有四个女儿,十岁以前的孩子娇态可掬,因为她们完全属于自己。但是在男孩眼里,17岁才是最可爱的,因为17岁的女孩才是属于男孩的。

这个可爱的父亲,把4个女儿的男友设想成了“四个假想敌”,同时又郑重其事地提出种种条件。

当女孩的父亲难啊,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突然假想敌们要抢走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小情人”,万般不舍却无可奈何。


《猛虎和蔷薇》


原来人性含有两面:其一是男性的,其一是女性的;其一如苍鹰,如飞瀑,如怒马;其一如夜莺,如静池,如驯羊。所谓雄伟和秀美,所谓外向和内向,所谓戏剧型的和图画型的,所谓戴奥尼苏斯艺术和阿波罗艺术,所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所谓“静如处女,动如脱兔”,所谓“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所谓“杨柳岸,晓风残月”和“大江东去”,一句话,姚姬传所谓的阳刚和阴柔,都无非是这两种气质的注脚。两者粗看若相反,实则乃相成。实际上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兼有这两种气质,只是比例不同而已。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是英国近代著名的反战诗人及小说家西格夫里·萨松的散文,余光中先生将原句:“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翻译成“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优美细腻充满了意境!

《西欧的夏天》

我想英国人的灵魂都是雨蕈,撑开来就是一把黑桑与我存走过滑铁卢桥,七月的河风吹来,水气阴阴,令人打一个寒噤,把毛衣的翻领拉起,真有点魂断蓝桥的意味了。我们开车北行,一路上经过塔尖如梦的牛津,城楼似幻的勒德洛,古桥野渡的蔡斯特,雨云始终罩在车顶,雨点在车窗上也未干过,消魂远游之情,不让陆游之过剑门。进入肯布瑞亚的湖区之后,遍地江湖,满空云雨,偶见天边绽出一角薄蓝,立刻便有更多的灰云挟雨遮掩过来。真要怪华兹华斯的诗魂小气,不肯让我一窥他诗中的晴美湖光。从我一夕投宿的鹰头小店栈楼窗望出去,沿湖一带,树树含雨,山山带云,很想告诉格拉斯米教堂墓地里的诗翁,我国古代有一片云梦大泽,也出过一位水气逼人的诗宗。

对于诗人来说,西欧是没有夏天的,经历了台湾的盛夏,英国也好,整个欧洲也罢,即使是夏天也是如此阴冷。国外再好,也抵不过祖国的山水。英国有泰戈尔,中国有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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