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英国气象局宣布对哈德利中心(Hadley Center)海面温度的历史分析进行修订,结果显示海洋温度比之前认为的升高了约0.1摄氏度。修订必要性源于长期以来人们早已认识到的一个问题:在过去,海洋表面温度是用各种容易出错的方法测量的。例如使用开口桶、羊毛包裹的温度计和帆布袋。直到20世纪90年代,海洋学家才建立起由测量浮标组成的可靠网络。
所以,为了保持在长期趋势中的一致性和可靠性,必须通过发展技术来补偿旧测量方法中的错误,并使它们与新测量方法相协调。哈德利中心进行的这项工作,让我们在对全球气候变化的理解上有了新的进步。
但好消息也就此打住了。由于海洋覆盖了全球五分之三的面积,这一修正意味着之前对全球变暖的总体估计过低。此外,最近有报道称,在一个被仔细测量过的地方,导致冰盖和冰川崩解的水下融化的速度远快于理论预测,比理论预测的要快两个数量级,这使得目前预测海平面上升的模型更加令人怀疑。
这些最近的更新表明,气候变化及其影响的出现速度比科学家此前认为的要快,这与在气候研究评估中发现的一种模式是一致的,即低估某些关键气候指标,从而低估了气候混乱的威胁。当气候系统的新观测提供了更多或更好的数据时,或者我们能够重新评估旧的数据时,关于冰的范围、海平面上升和海洋温度变化的新发现通常比以前的主流观点更糟。
持续的低估是一种偏见。从字面上来说,是一种系统倾向于向一个方向或另一个方向倾斜的倾向。这就引申出了一个问题:在气候系统的科学分析中,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偏见?
这个问题很重要。两方面,首先气候怀疑论者和否认者经常指责科学家夸大了气候变化的威胁,但证据表明,他们不仅没有夸大,而且低估了气候变化的威胁。这对于解释科学证据,对于维护气候科学的完整性,对于公众理解气候问题的紧迫性都是非常重要的。其次,客观是科学工作中一个基本理念,因此,如果我们有证据表明研究结果有任何偏向——危言耸听或沾沾自喜——都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我们应该设法找出这种偏向的根源,并尽可能纠正它们。
在《Discerning Experts》一书中,作者探讨了对政策进行科学评估的工作原理及内部动态,试图阐明进行评估工作的科学家是如何做出判断的。除此之外,当科学家们知道他们的结论将被传播到研究圈以外时,他们对外界压力的反应如何。有时淡然,有时过度。简而言之,当他们知道全世界都在注视着他们的时候。科学证据应该指导公共政策的观点认为,这些证据质量高,科学家对其的解释大体上是正确的。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假设本身却很少被仔细斟酌。
总的来说,我们没有理由怀疑科学评估的结果。我们没有发现欺诈、渎职、故意欺骗或操纵的证据。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理由怀疑准确地反映了专家观点的科学评估。但我们确实发现,科学家往往低估了威胁的严重性和它们可能出现的速度。
造成低估的因素之一似乎是对共识的需要。许多科学家担心,如果公开发表不同意见,官方或公众将把意见分歧与无知混为一谈,并以此为不作为的理由。另一些人担心,即使政策制定者想要采取行动,如果科学家不能发出明确的信息,他们也会举步维艰。因此,他们积极寻求共同点,并集中于能达成协议的领域;在某些情况下,他们只会提出大家都同意的结论。
这如何导致低估?考虑这样一个例子:大多数科学家认为一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在1-10之间,但有些人认为可能高达100。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同意它至少是1-10,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同意它可能高达100。因此,同意的领域是1-10,这叫做“协商一致的意见”。误差通常用来表示可能的结果范围,但要让共识在最大误差处达成,那必然很难。所以协商一致的意见导致的结果就是,真理可能真的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达成共识的动力可能还来自一种思维模式,即把事实看作是所有理性的人都应该能够同意的事情,而不是可能无法解决的意见或判断分歧。如果一份评估报告的结论不统一,那么人们可能认为这些结论将被视为观点而不是事实。因此,达成协商一致意见的努力可能是试图将评估结果作为事实而不是判断发布。
在IPCC (AR4)第四次评估报告中,关于如何描述南极西部冰盖(WAIS)解体风险的辩论中,对单一性观点即共识的需要十分迫切。几乎所有的专家都同意存在气候变暖这样的风险,但一些人认为这只是遥远的未来,而另一些人认为这可能更迫在眉睫。另一个复杂的问题是,一些科学家认为,现有的数据根本不足以对短期风险得出任何站得住脚的结论,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估计。
然而,所有人都同意,即时WAIS不会马上解体,从长远来看它最终还是会解体。因此,达成协议的领域属于长期领域,即结束一种非迫在眉睫的危险,这就是报告的内容。结果是一个最低限度的结论,我们现在知道,所提供的预估几乎肯定是太低了。
这与学术科学形成了一个重要的对比,在学术科学中,没有特定的压力要求在任何特定的截止日期前达成协议。此外,在学术生活中,科学家通过与同事意见相左来获得关注,有时还会获得声望,尤其是当同事意见相左时。学术生活的奖励结构倾向于批评和异议;评估的要求则倾向达成一致意见。
低估的第二个原因是科学家对错误及其对声誉的影响的看法不对称。许多科学家担心,如果他们高估了一个威胁,他们将失去信誉,而如果他们低估了它,它对声誉几乎不会有影响。在气候科学领域,否认气候变化的鼓声加剧了这种焦虑。在否认气候变化的鼓声中,科学家被指责为“危言耸听者”,“夸大了威胁”。在这种背景下,科学家们可能会加倍努力,淡化已知的风险,不让批评人士有机会把它们贴上危言耸听的标签,从而反驳这种刻板印象。
许多科学家认为低估是“保守的”,因为他们在何时发出警报或如何大声发出警报的问题上是保守的。这种做法的逻辑可能会受到质疑,因为从给人们充足的准备时间的角度来看,低估并不保守。(例如,对即将来临的飓风、龙卷风或地震的低估。)在AR4 WAIS的争论中,科学家们低估了冰原快速解体的威胁,因为许多参与讨论的科学家更愿意接受他们认为“保守”的估计,而不是不保守的估计。
这三个因素的结合——推动达成共识、保守主义在社会和政治上具有保护作用的信念,以及当可用数据相互矛盾时根本不愿作出估计——可能导致将不完整的最低限度的结论作为事实结果。
此外,如果共识被视为必要条件,科学家可能会避免讨论引起争议的棘手问题(但可能仍然很重要),或者排除某些专家的意见,这些专家的意见众所周知是“有争议的”(但可能具有专业性)。他们也可能有意或无意地放弃对极端结果的报告。(在其他地方,我们把这种倾向称为“最不引人注目的错误”)简而言之,推动达成一致和保持谨慎可能会破坏其他一些重要目标,比如包容性、准确性和理解力。
我们并不是说每一个低估的例子都必然是由我们在工作中观察到的因素造成的,也不是说对共识的要求总是导致保守主义。如果不仔细观察任何给定的案例,我们就不能确定我们观察到的效果是否真正起作用。你会发现,在WAIS辩论中观察到的低估模式也出现在酸雨和臭氧空洞的评估中。
在评估的制度方面,包括参与人是谁以及他们是如何被选择的,内容如何被划分成章节,以及强调共识的意见,也有利于科学保守主义。因此,从目前证据来看,从事评估工作的科学家似乎更有可能低估而不是高估威胁。
虽然科学家在评估中通常旨在达成共识,但不应将共识视为评估的目标。根据科学知识的状况,评估可能产生共识,也可能不产生共识,但不应将其视为需要实现的目标,当然也不应视为需要强制执行的目标。如果意见有实质性分歧,应予以承认,并解释产生分歧的原因(在能够解释的范围内)。科学界也应该开放,尝试用其他模型来做出和表达群体判断,并更多地了解政策制定者实际上是如何解释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