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风光无限的大自然之旅,这更是一段动人心弦的历史和人文之旅。
摊开美国密西根州地图,在车城底特律西部阡陌纵橫的大地上,你很容易看到一条狭长的绿地,从富饶安静的乡村小城北屯(Northville) 伸向汽车工业重镇迪尔本(Dearborn)。
很显然,这是一个公园,一个很奇特的公园:它弯弯曲曲,走走停停,蜿蜒二十多公里,悄然穿过六座城镇,在历史和文化中徘徊。仔细看去,贯穿绿地始终的,还有一条小河。小河很不起眼,慢慢悠悠,时窄时宽,却默默地承载着美国汽车工业的兴衰历史。它,就是被史学家称为美国汽车工业的源流—鲁日河(Rouge River)。
而与这条历史名河紧紧相伴的,就是我天天经过、日日陶醉的汉斯公园路了(Hines Park Drive)。
01
那大道和小河像两条缠绕的银链,时聚时散,串起一颗颗靓丽的珍珠和一块块碧绿的翡翠; 它们更像一对恋人:一个风情万种,一个坦荡豪爽。在葱笼的绿荫下,在起伏的丘陵中起舞弄影,难解难分,宛如一首诗,一幅画。
相传很多年前,当生活在密西根大湖区的印第安部落分为三支时,其中一支由北向南,来到了美丽的底特律地区。这里绿树参天,流水淙淙,鹿壮鱼肥,鸟语花香。鲁日河流域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成了这支印第安部落的理想栖息之地。他们在河的两岸耕种狩猎,安营扎寨。于是沿着这条小河就踩出了一条原始小径,成了当时印第安人的交通要道。
到了十八世纪初,印第安人的宁静的生活被逐渐增多的欧洲定居者所打破。大量的定居者是从纽约向西、沿着伊利运河来到这里,其中就有后来为美国经济装上轮子的福特(Henry·Ford)家族。那时的人们在鲁日河沿岸开荒种地,筑坝蓄水,建起了一座座水磨坊。沿鲁日河的这条小径也就渐渐繁忙起来,出现了雪橇、牛车、马车,小径成了名副其实的马路。
尤其是到了十九世纪初,当老福特们把底特律的汽车工业搞得风生水起,生机勃勃时候,大批的人口涌入底特律。这条小路也成了人们进城的要道之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可惜的是,在风风火火的工业化进程中,随着大量的乡村被城镇化,大片的农田被征用,烟囱四起,道路纵横。沿河两岸的森林绿地也被冲的七零八落,大量污水排放河中,鲁日河奄奄一息。
看到工业化对生态环境所造成的严重破坏,有位名叫爱德华·汉斯(Edward·Hines)的老人忧心仲仲,深感时不我待。于是,他说服亨利·福特一道发起组建了韦恩郡道路委员会,并于1919年提出了建立鲁日河流域生态区、保护鲁日公园路的长远计划。从那时起,老汉斯不遗余力地游说政府出资,买下了沿鲁日河两岸的大片森林绿地,建成了鲁日河生态保护区,并且整修、完善了贯穿保护区的这条公园路。
1937年,也就是老汉斯去世的前一年,保护区被正式命名为汉斯公园,而这条路也就被命名为汉斯公园路了,为后代留下了一份珍贵的自然、历史、和文化遗产。六十年后的1998年,美国国会更进一步立法,将包括汉斯公园在内的鲁日河流域正式命名为国立汽车文化遗产园。
今天,如果能乘飞机鸟瞰汉斯公园,你一定会被老汉斯们的独特眼光所折服,被大自然的美丽所震撼。你看,那大道和小河像两条缠绕的银链,时聚时散,好似串起一颗颗靓丽的珍珠和一块块碧绿的翡翠。那珍珠,就是散落在生态区内大大小小的湖泊;那翡翠,就是分属于不同城市、形状各异的二十多个小公园和高尔夫球场。
你再看,那大道与小河更像一对恋人:一个风情万种,一个坦荡豪爽。在葱笼的绿荫下,在起伏的丘陵中,他们起舞弄影,难解难分,宛如一首诗,一幅画:尽显水墨丹青韵,浓浓缠绵情。
02
清晨,迎着静谧的晨曦,穿过古朴典雅的普利茅斯小城,一个转弯,我就闪进了汉斯公园路。于是,一幅优美动人的自然画卷在我眼前展现。驶向迪尔本的上班之路,就成了我每天与大自然和历史交流的文化之旅,无比地欣赏,无限地陶醉。
你看,这里四季如画——
密西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公园路两旁茂密的森林,此时只留下一排排参差不齐的树枝倔强地指向天空。天空像一块诺大的画布,涂满或蓝白或灰暗的底色,将一棵棵参天大树的枝干生动地展现出来,彰显出遒劲,透露着苍凉。若到了斜阳午后,不太刺眼的冬日会躲在排排树后和你追逐赛跑,并不时地从树缝中探出头来,撒出一束束暖暖的金光,抹在你的挡风玻璃上,挑逗你的思绪,撩拨你的心弦。
那情景,多像早年看到的一幅油画《冬日》在眼前生动的变幻叠加。突然林梢上有几只不惧寒冷的飞鸟掠过,或天边有一架客机悠悠的飞来,拖着一条长长的白云。此时的你,不管有什么冬日的惆怅,心情的皱褶一定会被烫的平平展展,留下的只有心旷神怡,暖意洋洋。
噢,要是到了飞雪满天的日子,这里就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银白世界!驶在公园路上,看两旁玉树琼花,满眼白雪皑皑,你一定会惊讶地屏息禁气,不由得放慢速度,关掉音响,静静地驶过,生怕惊动了这洁白无瑕的世界,扰乱了万籁俱静的苍穹。此时,不管是北国的茫茫林海雪原,还是江边的雾凇奇观,都会在这里一一呈现,静静的请你欣赏。留给你的,只能是惊奇和感动。
春天来了,驶在公园路上,你会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复苏。那“一场春雨一场绿”,“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大戏在这里天天上演。渐渐地,路边的草坪变成绿油油的毡毯,平平展展地伸向密林深处。车窗外,满眼嫩绿、草绿、葱绿、翠绿、墨绿。迎春花开了,一串串、一簇簇鲜黄的花儿挂在枝头,微笑着向你招手。如果再有《春之声》美妙音乐相伴,那你不醉也难。
忽一日,草坪上开出了满地的小黄花,一点点,一片片,让你惊喜,让你心疼。停下车来,在草地上打个滚儿,躺在黄花绿草中,望着树梢,望着蓝天白云出神。一会儿,你就会恍如进入很多年前读屠格涅夫的小说《白净草原》时所想象的那种意境。于是眯眼望去,分明看见你纵身跨上白鬃马,手持猎枪,带上你心爱的女人,豪情万丈地向远方奔去······
当然,公园路上最动人的画卷还是展现在秋天。在密西根,这是一个激情与红枫燃烧的季节,一幅浓彩与森林共舞的长卷。从九月下旬开始,伴随着阵阵秋风,大自然用那神奇的画笔,给密西根大地一遍遍地抹上浓艳如火的色彩。
此时,你沿公园路一路开去,满眼枫红松绿,柳黄橡橙,灿烂的秋色在你眼前毫不羞涩的展开。那片片枫叶,迫不及待地将积累了一个夏天的豪情用最绚丽的色彩喷发出来。一棵红枫,一排红枫,一片红枫,一谷红枫!
你看,那红如火一样奔放,绿像墨潭般深沉,黄像雀儿一样欢快,橙似长笛般抒情。路边那棵倒梨形的枫树,一点点从头上开始变色,不出两周,就变得浑身上下遍体通红!若是正好赶上雨后初晴,你一定要停下车来,站在树下,抬头细细望去。你会看见斑驳陆离的阳光从叶缝里泻下,从红叶中穿过。那一片片红叶重重叠叠,通体透明,坦然裸露着优美的曲线和漂亮纹的路,竞相透出无边的风韵。
你向路边的小河看去,一棵棵红枫低垂,好像是要亲吻水中的倒影,又似是低声细语、呢喃倾诉。
再往前走到了湖边,眼前豁然开阔。放眼望去,只见秋水共长天一色,红枫在中间争艳。那”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诗句会自然涌出;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情怀会怦然充满胸间。你不禁会问:这是怎样一个安静、神秘又激情四溢的小湖?
小湖位于公园路的中段,是整个生态区中最珍贵、最灿烂的一颗明珠。
03
小湖名叫Newburgh Lake。若按音直译,就是纽伯格湖。可我却宁愿叫她新伯格湖。
新伯格湖位于公园路的中段,是整个生态区中最珍贵、最灿烂的一颗明珠。鲁日河流到这里,河底骤然下沉,河面忽然开阔,形成了一个长约三公里,宽数百米的葫芦形湖泊。湖面四周被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环抱,两岸凹凸有致。边上有一块不大的陆地伸进湖中,形成了令人遐想无限的湖中半岛。
岛上绿树成荫,岸边片片茂盛的芦苇随轻风摇曳,几条长凳隐于树后芦苇丛中。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细雨绵绵,走到岛上,都有一种浸入心扉的惬意,脱尘离俗的陶醉。偶尔会看到长凳上一对白发苍苍相互依偎的背影。心,就会一热。眼,也会迷离。
再往前走,路边湖畔闪出一间有歌德式屋顶的红砖小屋,古香古色,透出童话般的美丽。这是专门为路人建造的休息小站。小屋的右边,沿着装有铁扶栏的石级下去,就到了水边。边上,有用红砖沿湖砌出的一块环形的平地。一侧是可以避雨的亭台;另一侧,是有石砌护栏的湖面。护栏的中间开着,连上一座T形的银白色浮桥,笔直地伸向湖中,供人垂钓和停船。
每日清晨我都会在这里停留,伸拳踢腿,凭栏远眺。早晨的湖面很平、很静。向右方看去,湖中半岛上的参天大树,簇拥挺拔,高耸入云。左边,如镜的湖面向远方伸去,消失在原始森林中。湖中不远的水面上,飘着一群白天鹅,游来游去,悠然自得。不经意地你会发现在湖边的芦苇旁,像是插了几只灰鹤,独腿直立,一动不动。“是真的吗?”你一定会带着疑问,目不转睛地再仔细看看,“啊,是真的!”你会不由地惊呼起来。要是更幸运,那几只白天鹅会结伴向你游来,在平静的湖面上划出细细、优美的涟漪。
要是到了细雨濛濛的季节,你一定不要忘记来到这里,看一幅飘渺灵动、泼墨淋漓、写意畅快的山水烟雨图。金秋十月,这里又是欣赏红叶的绝佳去处。站在高处远远望去:秋水淼淼,枫叶飒飒,天高云淡,一幅虚幻而又真实的工笔重彩秋色画面。走上小岛,仔细端详对面的那片枫林,你面前又是一幅颜色丰富、层次分明的印象派油画。
你看,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上面,有一大片动人心弦的火红。火红中有白色的、褐色的树干在恣意伸展,还有斑斑点点的鹅黄、淡黄、橘红,墨绿、绛紫点缀其中,争奇斗艳。枫林倒映在水里,像是把火燃到了水中,分不清哪儿是真、哪儿是影。你再仔细琢磨眼前的画面,真是鬼斧神工,似乎大自然把刷、划、切、皱、擦等所有的油画技法都用上了。连油画的风格都有大师风范:既有莫奈那种朦朦胧胧的婉约、沉静,又有梵高那种点点滴滴的明快、洒脱。
如果是在深秋,早晨或傍晚的湖面上会升起一层薄薄的白雾,飘渺缭绕。你去寻找那几只栖息在湖面上的天鹅,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色惊呆:六只白天鹅一字排开,曲颈项天,展出优美舞姿,远远地在你眼前徘徊。好了,你就把眼睛睁大,直直地看吧!那几只白色的天鹅和天鹅在如镜水面中的倒影,在缭绕的薄雾里若隐若现。是仙境?是现实?你会咽着口水,呐呐自语:“此景只应天上有?”“此景只应天上有?!”分明就醉了,醉了,醉倒了······
04
当你醒来,回望新伯格湖的历史,你会不胜唏嘘。要知道你今天所看到的这颗灿烂的明珠,曾经是那么的暗淡。她,和鲁日河一样,有一段辛酸的历史。
回到上世纪初,由底特律引领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大潮风风火火,城市化建设日新月异。与此同时,鲁日河流域的大片农田、绿地被征用,森林被砍伐,建成了一座座工厂和住宅小区。伴随而来的是大量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使已有的污水排放系统不堪重负。这样随着资本主义初期掠夺式的经济发展,鲁日河流域的生态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上个世纪初的整整半个世纪,可怜的鲁日河成了人们排污的天然渠道。大量的废水、污水随着雨水被直接冲到了河中。这些污水中有大量的有害物质,不仅污染了河流,更多的流到了新伯格湖积淀起来,严重破坏了小湖的生态平衡。于是,水质恶化,生物剧减,河水流泪,小湖呜咽。
我猜想,那时的老汉斯们一定会看着小河、望着湖水悲痛欲绝,大声疾呼:保护!保护!!可惜的是,他们势单力薄,哪能挡得住工业化的滚滚巨轮呢?资本家的没良心,大众的漠视,政府的推诿、不作为,使汉斯公园内的水质持续恶化,一直到八十年代末,几乎是积重难返,回天乏术了。可惜啊!老汉斯一定是带着深深的遗憾走了:保住了森林,却未能留住绿水。那时的我,倘洋在公园路上也常常悲喜交加。到了湖边都不忍心往下看:水是褐色的,上面浮着一片片墨绿色植被,别说天鹅,连野鸭都很少见。那惋惜、那痛心,一如现在的我,走在故乡苏州的园林里、小河旁。
到了九十年代,听到了鲁日河忧伤的呻吟、小湖悲呛的呼喊,人们终于忍不住了!政府不再推诿,企业承担起责任,民间组织起一个个拯救母亲河的团体,大张旗鼓地开始了全方位的河水治理工程。一出手就是重拳:砸下一千两百万美元,彻底拯救小湖!湖水治理工程从1993年开始筹划,到了1997年正式启动。工程之大,实属罕见:历时整整一年半,将整个湖封闭起来,抽干湖水,挖走了五十五万八千吨湖底沉积物,培育起十余亩湖中产卵床和生态栖息地,清理了两万八千磅被污染的鱼群,投放了上千万条鱼类及其它生态物种,新建和完善了湖边的公园绿地及各种基础设施。
那一年的等待是多么的漫长呵!我常常经过小湖,站在封锁的路外向里张望。那心情,就像是等待自己正在梳妆待嫁的女儿,紧张而又期待。听到湖中隆隆的推土声,看着来来回回辛勤的工人,我的眼眶湿润了,心中默默:回来吧,快回来吧,我的明珠!终于等到了第二年的金秋十月,一个全新的新伯格湖揭开了面纱。那一天,我一口气跑到湖边,张开双臂,久久地不能释怀。
所以,伙计,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叫她新伯格湖了吧?我说这是一颗珍贵的明珠,一点不假吧:她可是花了一千两百万美元的加工费呢!你怎能不捧在手心,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呢?
(未完,待续。 见下面链接: )
汉斯公园路(2)—— 南京磨坊传奇
汉斯公园路(3) —— 地下铁路史诗
汉斯公园路(4) —— 他乡明月
清清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