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端，朗措玛

文丨月方

从苏中平原一路西行。随着行程的进展，天空离我们越来越接近，团状的云朵就在我们前方驻足着，仿佛伸手可得。当汽车驶到标志“海拔3300米”的地段时，从平原带过来的维生素，封口从原先的微凹，变成快要爆破般的鼓胀。汽车继续盘山行，山体越来越高，头也晕起来……01终于，红脸膛的司机停车说：“到了！”我们拖着厚重的行李箱从中巴车上挪下。太阳好得出奇，眼前层层山丘叠翠，蜜蜂嘤嘤地四周旋绕，令人恍惚回到苏北平原的暮春时节。蓝天就那么浩渺着不染一尘，几朵超大的云层栖息在山上寺院的檐顶——那座飞檐翘壁的寺院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站，位于四川阿坝县麦尔玛乡……来接应我们的人抢过我们手上的行李，告诫：“刚上高原，一不能跑、二不能跳、三不能拎重物，否则晚上会头疼！” 果然，即使山路平缓，我们慢慢走来，也还是喘息声重。

寺院总管某某师告诉我们：高原行走相当于在平原背负二十公斤的重物，所以初来会不适应，过几天就好了。某某师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位出家师，也是我们此后接触最多的出家师。他笑咪咪的，戴着厚厚的眼镜，脸晒成特有的红黑，跟身上藏红的僧服相得益彰。其实他是汉族人，原先是名画家，事业的巅峰时刻，一幅画也能卖到了上万元钱。但是，为了解决生死问题，他剃度出家，成了一名藏地僧人。

关于某某师的传奇，不仅是他出家前能奇妙地预知某些病难，还有他出家后遭遇过一次奇特的车祸。有一次他开面包车，与一块巨石相撞，车前轮都被撞成九十度折角了，驾驶室中的他却安然无恙。某某师瞪着小眼睛一脸真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我意识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的，而车轮已经被撞成了直角。”他说他事后问过师父，师父说：“是你身上的红色僧服救了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力量，而是你所穿的僧服有力量！”某某师笑着解释：“这是上师怕我生起傲慢心……”某某师定期来给夏令营的孩子们上课，他为孩子们讲为人该有的责任和担当，偶尔也谈这些大家爱听的“小插曲”。

孩子们都说：“某某师的小眼睛盛满慈祥！”的确如此，因为慈悲，他对众人充满慈祥。任何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夏令营有些大孩子相处久了，互相有了矛盾，一般都是某某师来调服。一次，一个东北的大学生告诉我：“做了错事，被某某师做了两个小时的思想工作，最后我都想出家了。”呵呵，的确如此，我们爱听某某师谈出家人的清静、自在、节律的生活，听了总是令人神往。

某某师不仅慈祥而且谦卑。四十大几的人，因为在孩子们面前犯了个小小的错误（给孩子上课时他忘了关手机，手机途中响了），课下，他对着一群孩子郑重地嗑了三个大头，行最深的忏悔……

寺院不仅有僧尼，还有一批活蹦乱跳的小喇嘛，他们一般七八岁，身着藏袍个个虎头虎脑。课余，他们喜欢来佛学院打篮球，一个个有用不完的精力。打篮球也不是好好打，攀爬篮架啊、上窜下跳啊，据说一年当中，篮球架要换好几回。寺院住持达真堪布上师慈悲，从不责怪这些小孩儿过火的业余活动。遇到小喇嘛，慈悲的上师会伸出拐杖做出欲打的动作，但背后上师却说：“由他们顽皮呗！小孩子哪有不皮的！”小喇嘛们打篮球吵闹有时影响夏令营上课，某某师请示上师后转告给我们：分发一些糖果给他们，跟他们商量一下，他们也就散了。果然，他们再来吼，我们工作人员拿出糖果，一人一块，呼啦啦就都散了，多给一块对方也不要的。

大喇嘛带领小喇嘛在草地上学习

平时小喇嘛们的课程有藏语汉语英语，有室内课，但更多时间是在宽广的蓝天白云下学习。大喇嘛带着，七八个孩子草丛里一坐，就开始咿咿呀呀读经或背书。绿山，红袍，一堆小人儿，拍到相机里总是特别好看。别以为他们总是这么散淡快活。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大喇嘛折了地上的一根藤条，正疑惑他干什么，只见他扬手藤条空中一甩一声吼，读书的小喇嘛们背书的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个个直着恨不得喊破嗓门，令人忍俊不禁。

回来后老公告诉我：小喇嘛们对现代科技很感兴趣。藏族寺院讲究男女有别，小喇嘛们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女师兄”罗嗦，但是，老公上厕所的时候，下了课的小喇嘛们会跟过去，殷勤地递纸巾。然后向他比划着：意思借手机玩玩。玩一会儿还了，鞠躬走人。

除了小喇嘛，寺院还有各种动物。出家人慈悲，从来不赶它们，于是，寺院山前山后狗羊牛三五成群。对于狗，寺院也不赞成我们这些志愿者施食，一是防止增加狗的贪心——贪欲是佛教认为的最该摒弃的三毒之一；二是长期被施食，会削弱了它们自己觅食的能力；三，施食会让狗有分别念，因为你喂食它就对你好，别人不喂食它就对别人不好，这不利于狗，也不利于施食者。出家人一切都考虑得这么仔细，真是令人感动。

其实最该说的是山上的一位“山羊师兄”。山羊师兄全身通黑，两只头角已经长得拐了弯，胡子快要到膝盖。它是一只很有灵气的山羊，据说经常跟着僧众一起听经闻法。我们很快就见到了这位鼎鼎大名的山羊师兄，它随性地行走于山地间，觅食或休息。当它停在路边的时候，孩子们爱走上去大声称呼“山羊师兄”，它一般默默听着，有时候觉得烦了，也会用角做出逐客的动作。寺庙有重大祭祀、祈福等活动，山羊师兄一般会走到实修中心，很认真地排在绕行队伍的最前面。看到走在上师身后步履规章的山羊师兄，我们个个心中称奇。据说山羊师兄上辈子是某寺院的总管，因为贪了僧財，所以转生为山羊，又因为上辈子的习气依然存留，所以这辈子即使做了山羊，还是喜欢听经闻法。

临下山的时候，寺院撒风马祈福。绵延的队伍一直从山脚排到山上，忽然队伍中有人喊：“看！山羊师兄！”定睛看去，最远的山头上，走在队伍前面的，可不正是山羊师兄吗？它昂着头，早已爬上了高高的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