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寺窖藏以北魏—北齐时期的造像为主,一般分为三个阶段:北魏末期、东魏、北齐。
中国历史学年表:
北魏(386年-534年)
东魏(534年-550年)
北齐(550年-577年)
龙兴寺窖藏最早有明确纪年的造像是北魏永安二年(529年)的,北齐于577年灭国。在短短48年里,青州造像风格发生了三次比较明显的变化,足以看出处在战争前线的青州人对琢磨制作造像多么上心,对时代特征和审美风尚的改变反应有多迅速。
北魏:秀骨清相 褒衣博带
北魏晚期的造像多为背屏式造像,佛、菩萨的形象特点通常用“秀骨清像”、“褒衣博带”概括。“秀骨清像”语出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评价的是南朝画家陆探微:“陆公参灵酌妙,动与神会,笔迹劲利,如刀锥焉。秀骨清像,似觉生动。”青州在公元468年归于北魏,此前60年一直在南朝宋的统治下,自然会受到南朝艺术风格和审美取向的影响。此外,北魏晚期造像还是中国佛像的“改梵为夏”的实证。
稍微梳理一下佛像“改梵为夏”的过程和影响。学识有限,接下来的论述会有很多毛病,请大家不吝赐教。
佛教于东汉时期经西域、沿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南北朝时期达到一个小高潮。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江南春》);“京城内外,凡有一千馀寺”(杨衒之《洛阳伽蓝记》)等记录,可管窥南北朝时期佛事活动盛况。佛法在中原传播的同时,佛教艺术也在悄然中国化。
紧邻印度的新疆,是佛教东传的首站,西域在公元前已经受到了佛教的影响,公元三、四世纪达到顶峰。直到公元9世纪初,sigh……
初建于公元三世纪的龟兹石窟是西域早期佛教建筑的代表。中心柱窟的建筑形式源于印度,壁画年代越早,犍陀罗风格留下的印记越深。早期壁画的佛,开脸圆润饱满,体形丰腴,有的佛唇上长着两撇卷曲的小胡子,异域色彩浓厚。
中原地区佛教传播晚于西域,十六国—南北朝时期因战乱得到迅猛发展。河西走廊作为西域与中原的天然通道,沿线大城市,比如凉州(现在的武威),成为佛教和天竺、西域传教僧人进入中原的第一个落脚点。
位于凉州城南祁连山中的天梯山石窟,就是早期佛教艺术的杰作。这座石窟由北凉国君沮渠蒙逊的授意下开凿,总工程师是僧人昙曜,昙曜在凉州曾追随天竺高僧昙无谶修习佛法,后在天梯山石窟、建造佛像。
天梯山石窟的佛像长这样:
巴米扬大佛长这样:
同样的方下巴、水波纹般的衣饰,充满印度佛造像风韵。
宿白先生将以天梯山石窟为代表的河西走廊五凉时期的石窟统称为“凉州模式”,虽然凉州模式是西域、印度佛教艺术和汉地艺术融合的结果,但从佛、菩萨饱满的脸、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壮硕的身躯上,仍然能看出印度风格和西域风格在早期佛教艺术中留下的深深烙印。
公元439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统一北方。太武帝灭掉北凉时,曾将北凉三万余家百姓迁入平城,其中包括三千僧人,凉州模式也由这些人带入中原。公元453年天梯山石窟的负责人昙曜奉命到平城修建云冈石窟,他建议开凿的五处佛窟,被学者称之为“昙曜五窟”。
昙曜五窟营建于北魏文成帝时期,可以说是凉州模式的巅峰之作。佛身形壮硕,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高鼻深目,双耳垂肩。身着袈裟,有学者从厚重的衣纹判断,袈裟模拟的是毛织品,这正是中亚—西域山区人们常穿着的材质。献文帝时期(公元466年)开凿的第6窟,就出现了最早的“褒衣博带”样式。尽管此时期佛造像仍然承袭雄浑挺拔的“凉州模式”,但佛日渐清秀的面容,菩萨的花冠、披帛,也显出了汉化的趋向。
云冈石窟“改梵为夏”完成于孝文帝迁都之前营造的第11、12、13窟。这次风格转变也是佛教僧团势力此消彼长的结果。太和五年(公元481年),法秀和尚在平城谋反,没成功,但让凉州僧团的地位岌岌可危,此时徐州义学高僧接受了孝文帝的邀请,率徒北上(此处补充背景:因鸠摩罗什的弟子曾在徐州传教,此地日渐成为南方佛教重地,公元466年,徐州纳入北魏版图),很快赢得这位少年天子的信任。有学者认为,褒衣博带、秀骨清像的风格成为北魏后期造像主流,以太和十三年(公元489年)修建的云冈第11窟外壁的佛龛为标志。“秀骨清相”即来自徐州僧团带来的南朝风格,而“褒衣博带”的装束,则来源于太和十年(公元486年),孝文帝的官服改制。
巩县石窟第一室拓片,人物服饰是典型的“襃衣博带”
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北魏政治中心南迁。仅仅过了40年,北魏分裂。随意发挥两句。现在看来,是历史让孝文帝用自己国家的灭亡,换来了民族大融合,之后才有大唐盛世。
再说回到龙兴寺窖藏。
这是龙兴寺窖藏出土纪年最早的造像,它因为有明确纪年,成为其他造像的断代依据。
永安二年距北魏灭国仅5年,这铺造像显示了北魏末期我国造像艺术“改梵为夏”的成果,也是南北艺术融汇的产物。
佛的面容特别“秀骨清像”,骨骼分明,面容清秀,笑容亲切喜兴。服饰很“褒衣博带”,袈裟造型简洁,宽大,下摆两侧向外扬起。佛双手施无畏与愿印(右手无畏,左手与愿。无畏印:佛为救济众生的大慈心愿,据说能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与愿印:佛菩萨能给与众生愿望满足,使众生所祈求之愿都能实现之意)跣足踩双瓣莲台,头后雕出盛开的莲花。
左右协侍菩萨前额梳三圆发饰,颈下佩项圈,披肩宽大外侈,下端穿系于腹前圆璧之中,并回绕于臂弯处下搭,腰系及足长裙。右手持莲蕾,左手握桃形饰件,跣足站立于双瓣莲台上。身光左右刻有日神、月神,台座表面中央线刻有化生童子承托香炉,童子两侧刻有狮子纹。造像碑侧面有题记:“永安二年二月四日,清信女韩小花/敬造弥勒像一躯为亡夫乐丑儿与亡息佑兴回奴等后已身并息阿虎原/使过度恶世后生生尊贵世世侍佛。”
身光左侧的日神?还是月神?
这铺造像表现出北魏晚期造像大抵有以下特点:
1、高浮雕背屏式造像,碑身与底座连为一体
2、佛像肉髻较高。国字脸,面相清瘦,颧骨略高,丹凤眼、蒜头鼻,面露谜之微笑。头身比比例失调。身材略粗壮,平胸,整体线条也比较直。
3、菩萨像多为束发,着冠的少,项圈较朴素,装饰与北齐比要简洁得多,披帛宽,在腹前或膝下交叉,少见璎珞。
4、菩萨和佛衣着宽大、衣纹稠密,下摆两侧外扩。
5、莲座呈长方形。
北魏—东魏时期造像:过渡阶段
东魏仅有16年历史,此时期造像上承北魏晚期,下启北齐,地域特征也逐渐清晰。
东魏-北齐
上图是摆在展厅入口处的东魏-北齐时期造像。菩萨形象变化特别明显,比北魏晚期的华丽多了,已经出现了宝冠和璎珞、玉璧等装饰元素。佛的袈裟显得比北魏晚期更加轻盈。
造像的面相从国字脸变成了丰满圆润的鹅蛋脸,肉髻开始变低(此条似乎不能作为断代依据,此时期很多造像的肉髻仍然又高又圆),袈裟变得轻薄,下摆往里收、不复飞扬,垂纹减少、变浅。这时候的造像开始注意身体曲线的雕刻,有胸了。菩萨衣饰日趋华丽,服装配饰的装饰元素丰富起来,出现了璎珞和宝冠。
北魏晚期菩萨像,下摆已经很垂顺了
最后po个北齐时期的菩萨,与北魏-东魏时期作对比。
下篇说北齐。
(图如无注明,都是我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