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雒尘摩诘
第九章 将离
“道长,莫不是说笑吧。”方生惊讶,他不知归诚是怎样想的。起初,他只知归诚需要人跑腿,若说他那时就有这心思,不太可能。方生不知他看中自己什么,莫非就是阴眼,他不禁一个哆嗦。
“阴眼真的可以那样……转移?”方生找不到词来形容。
归诚似笑非笑:“你担心贫道觊觎你的异能?那种乡野传闻,也只有那姓肖的蠢货才会相信。”他叹出一口气,似乎想到什么,“万般逃不过贪婪二字。”
转而他又正色道:“这姑城实在太小,是否要与我离开,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方生堪堪看见自己院子的门扉,就望见方梨飞快地扑来,抱住方生,眼眶涌上泪水。
方梨紧张地捏着他的双臂,语无伦次道:“阿生,可有伤着?一定不是你杀的……快告诉姐,是怎么回事?哦……还有齐家……”
方生赶忙安慰她,与归诚缓缓道来始末。方梨平复下心绪,道出自己发现事情有异,便急忙找去衙门,余捕头便是得到消息才上韩家的。
“那还真要感谢余捕头了。”方生点头,心下大安。方梨略微低头掩去微红的脸颊。
归诚见两人无碍,便告辞离去前往府衙,肖榆的事情还没有完。
府衙的人正焦头烂额,对归诚的到来十分欢迎。虽然附身的游魂已被归诚拘了,肖榆依旧擅长巫术,又知如何蛊惑人心,自然普通的刑讯对他起不了作用。
百姓们不知道府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第二天,酒馆茶肆里有关仙师肖榆的小道消息盛行开。
肖榆,偏远乡间的一个巫师,偶然间被鬼魂附身,才有了些异于他人的能力。乡间盛传,吞食阴眼之人的双眼可获得他的异能,便有了方生被陷害之事。消息传开,方生又一次成为众人的谈资,只不过这次不是贬低,而是艳羡。
“据说方家小子攀上了个道长,以后有得吃香的喝辣的,谁还在乎你家闺女。”
“你们可没看见那道长救这么手一挥,那肖仙师……哦不,那姓肖的就不动了,好生厉害。”
“原来方家小子走好运了,以后会不会去当神仙啊?”
方生从众人唾弃的妖邪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道人,他自己都有些晃不过神来。可是……可是他还没想好怎样答复归诚。
依旧是门扉边,余捕头与方梨攀谈着,与张崇一道回来的方生见着一愣。让他愣神的不是突如其来的余捕头,而是姐姐脸红羞怯的异样。别人看不出,方生与她常年在一起,岂不知道自家姐姐不同往日的相处态度。
方生略微皱眉便要走向前稽首,张崇一把拽住他拉到一边窃窃私语。
“余捕头这是要来你家提亲?”
方生听罢诧异,张崇一派运筹帷幄的模样,挑眉笑道:“这事,阿生哥你就不懂了……”
方生如同往常一样地跟在方梨身后,待到晚上坐在自己屋里,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些年方生拖累方梨不少,早该是相夫教子的年纪却还云英未嫁,跟在自己身后包揽了各种琐事,还有那些并不是常人能够触及到的离奇。可以想到,方梨的心中该如何忐忑与忧愁。
姐姐是该嫁人了,若不是自己,不会拖延至今。如今对方生赞誉加羡慕的言语,让他恍若梦中,好似一眨眼,这个美梦就将醒来。想到这里,方生便有个冲动。
答应归诚,离开姑城,让方梨凭借他这辈子最好的声誉,没有背负地嫁人。而自己,趁势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归来,便不会拖累她。方生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有了新的期盼,同时想着并没有其他不得当。次日日光渐亮,他便翻身跑出门找到了归诚。
归诚对他的到来没有意外,吩咐道:“府衙的事今日便可结束,收拾一下,三日后我们便走。”说罢,便让方生跟着去了府衙。
县令听闻归诚要走,不免一番劝留:“此番多谢道长援手,本应该盛情款待一番。道长此番要走,不如收下这些长物作为法财。”一边的小厮躬身托案,案上是三个鼓囊囊的钱袋。
归诚不同于私下面对方生的随意,他正襟危坐,对县令颔首道了多谢,便让方生收下这些钱财。
方生心中惊诧,摸着三个不同手感的锦囊,一袋是铜钱,另外两袋应该是银子了,这得多少银子?此番前来,归诚便是要辞行的,与县令寒暄了一番也不再多言,施礼告辞。
归诚一探这几个钱袋,不置可否地点头,取了一个抛给方生:“去买代步之物。”
方生看着手中的金灿灿,被晃得发愣,只感觉脑袋一痛,归诚的话音传来:“身外之财而已,竟如此惶惶!姑城是小地方,这些法财并不算多。日后此番情形不会少,可莫要堕了为师的面子。”
方生恍然,正色道:“师父教训得是。”
方生没有见过极为稀罕的银子,金子也只是在社学见到先生拿出过几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难免失神。想到上次归诚所说的那些银两报酬,原来不是狮子大开口,要求银两也不过是顽笑自己。
方生这才觉察到,这次的抉择不仅代表着方梨能够有自己的人生,方生自己亦是看见那个即将面对的不同往日的人生。
代步,马车自然不适合,那便是买该两头驴或者马了。姑城的马精贵,方生想起了张家。自从张秀才死后,张家嫂子成了寡妇,张崇一人边求学边做些零散的活计,家中过得虽没有以前那么富裕,但有家底在,日子不算差。
出来见方生的是依旧是张崇,张崇坦言自家母亲已没有那时的怨恨,希望方生不要介意。两人寒暄后,你来我往拟了价钱,当即便银货两讫。惹得张崇感叹:“阿生哥真是好运道啊!此去一别想必难以再见。”
两人互道珍重,方生便牵着马回到自家院落。
院子里依旧清清冷冷,犹如记忆之始,一直只有两个人。方家并不落魄,方父每年都会托人带些钱财和年货回来,他们这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这些都是方梨在打点,说实话,方父这些年送回来的财物并不少,姐弟俩生活节省,还小有富裕。
方梨捧着两个木盒递给方生,方生打开一瞧,满盒的铜钱,约莫也值三四两白银。
“你要随道长离去,钱财省不得,家里还有积蓄,这些你都带着。姐还攒了些碎金子,一会儿给你缝在衣襟里,好好藏着。”
方生下意识摇头,脱口而出:“爹他……”
方梨变色呵斥道:“不用再提他!”觉察到自己的怒意,她又缓和下来,“这么多年了,就算他回来,估计都不认得我俩。既然他托人送来,那我们就用着。家里还有底,你就放心拿着……”
离别在即,方生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
“余捕头,人挺好。”
方生将剩下的钱财归还给归诚,另外奉上了自己的一盒铜钱。自己私心买下小马驹,理应付出一部分,只是物贵人穷,只能奉上一部分,心下不安。
归诚不缺钱财,自然不会收下,他心下认可方生的心性,欣慰道:“为师送徒弟一匹马也不是什么大事。徒儿若是要奉养,来日方长。”
两人收拾妥当,没有什么需要停留的。方生告别了方梨,答谢了余捕头的照料之恩,便随归诚离去。
少年的背影在初阳下映得纤长,一身素锦立于广袖道袍的归诚旁,一派俊秀书生的气度。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在炮竹声里哭闹惊惧的男孩,在这些年岁里,变得异于这烟火凡尘的贩夫走卒。左邻右里好似看着陌生的人,那人似是下一瞬便要展袖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