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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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大哥十八虚岁。我七岁,也是虚岁。那年冬天很冷,能把人冻死。一出门,走几步鞋就打掌,就是鞋底挂上了冰疙瘩。

稍一不慎就摔倒。浑身都是雪,用手闷子拍打拍打,就冻得只想跑,又摔倒。走路就像滑冰似的。所以村里村外都是滑冰场。

雪总能下得跟冒了烟似的。风刮鼻子刮脸的,像刀一样锋利。在外面玩儿得稍微时间长一些,裸露出的脸就被冻得血液都凝固了。如果不用冷东西去揉,就冻烂你的脸。

就是在这一年冬天,我大哥结婚了。没到正日子的时候,就把远道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接来了,拖娘带崽的,满满一屋子的人。

有好几年没见面的,见了面感情就像决堤的大坝,有说不完的话。就来个漫无边际,掏了心又掏了肺。叽叽喳喳的。外面冷得滴水成冰,屋里却热火朝天。

厨房里请的厨师,把厨房安置得水泄不通,这还没安置妥当,又在外面的院子里支起个棚子。

用砖头子,泥疙瘩之类的搭起个锅台,安个大锅,旁边又用几块砖挡着风,点起火烤起了猪头猪脚猪尾巴,烤猪头的那股糊香味儿飘得很远,谁闻了都陶醉。烤完了就用灶上的大锅烀。于是那肉的荤香就氤氲开来。

在屋里呆得透不过气的亲戚,有的就端着膀来棚子里溜溜弯儿,帮着往灶里添几根柳条枝。火光照得脸上喜气洋洋的。

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压在箱子底下平时没舍得穿的,只有盛大场合才拿出来亮相的,所以自我感觉都爆了棚。每一个人的幸福都被点燃。

大哥结婚正日子那天,我早早就起来了,对于大哥结婚这件事儿,我比他这个新郎官还要兴奋,说亢奋更确切,我最热衷的要属打新娘子了。

就是新娘子一下车,就用五谷杂粮暴风骤雨般没头没脑地,砸在新娘的蒙头红上。不单我一个人打新媳妇,村里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都打。

就像村里的拉拉队一样,谁家有结婚的都要去抢那个大斗里的五谷杂粮,把身上带兜的衣裳都揣得满满的,有贪婪的,兜儿满了还要再揣一把,弄得连走路时都落落一地。

新娘子坐的那挂白马拉的板车在我家大门外停下时,几个人搀扶着新娘子艰难的下了车。

天太冷,二十多里的路,把车里的人冻得手脚都不好使了,新娘子的头上还顶着个外翻的羊皮袄。羊皮袄被掀下去后,就被蒙上了头红。

新娘子像小孩子摸瞎一样,哪里也看不到,这时唢呐就吹了起来,把腮帮子鼓得像要爆了的气球一样。

只见新娘子绊绊磕磕地刚走几步,我妈就拿着一把斧头放在新娘子的怀里,让兜着挎过堂屋的门坎儿。

这时我兜里的五谷杂粮呢,马上就有了用武之地,我一把一把地掏着口袋里的五谷杂粮,砸向那块耀眼的蒙头红。然后纷纷洒落。

我兴奋得浑身都血脉贲张,谁说天冷呢。我头上都冒着热气了。

这时我看到新娘子刚抬起脚要迈门坎子,那把兜着的斧头竟然掉在了门外面,我看见我妈的脸上就出现了愠色。

兜着的斧头就是福的意思,斧没兜住,福也就没了,这时我大哥先跑到新房的炕上跑三圈儿,话说这是抢福,在新娘子没到屋之前。就把福抢走了。

那家伙屋里屋外人山人海的,这时我看到一个人影忽隐忽现的,我大哥的眼睛也跟着那人影起起伏伏的,那个人影就是赵四儿,可不是乡村爱情里那个歪歪嘴子的赵四儿。

这个赵四儿是个大姑娘,跟我大姐同岁,比我大哥小两岁,不但人长得带劲,而且还是初中毕业,那时候的我们村儿,能有个初中毕业还了得,村里人都说要是找对象的话,也得找个上班的城里人。

这赵四儿却看上我大哥了,以找我大姐为名义,帮着我妈收拾碗筷了,扫地擦桌子了,而我妈却没看上赵四儿,说赵四儿能嘚瑟,打扮得跟城里人似的,像个妖精,还穿着个喇叭桶裤子。

我大哥却看着赵四儿好看。赵四儿一来,我大哥吃完饭就走人的习惯改了,哪也不走了,看着赵四儿不像看我们这五个妹妹那样凶神恶煞般。眼睛里充满温柔。

话说我大哥结婚后,赵四儿就没影儿了,一次都没在我家出现。我大哥呢,结婚以后性情大变,对家里这几口人横眉怒目的,特别对我妈,因为是我妈相中了我嫂子的体格好,能干活儿。

而且我大哥还开启了寻死上吊的模式,那天我大哥一个人在他的新房里,搓麻绳。

后来把门也反锁上了,一边搓麻绳一边念叨:"我死了算了,你把她娶进家门,你跟她过吧,她体格好,给你干活儿吧!"

我妈此时就在门外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叫着门:"宝啊,你把门给妈打开,妈有话跟你说,你可千万别上吊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呀。你死了妈还活着有啥劲头啊!"

说完就开始哭。然而那门却纹丝不动,一点儿缝儿也没有。我妈没招了。

就对我说:"四傻子,你哭,你大哥五个妹妹就对你好,你一哭,他就把门打开不上吊了。"

于是我就破开了嗓门儿大哭起来,像张开的大喇叭,刚开始哭的时候没掉眼泪,后来越来越进入角色。

一边哭一边说:"大哥,你可别上吊啊,你把门打开吧,你要是死了我就没大哥了。"

也不知是我哭得太投入,还是我大哥取消了上吊的模式。门开了,我妈笑了,我大哥却横了我妈一眼。而且是恶狠狠的。

于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妈都鸟悄地端着一盏微弱的煤油灯,猫着腰站在我大哥的新房外偷听,就像特务在监视红军的动向。

而且总是带着我,听着没动静了就回我们的屋,要是听到打架了就让我哭门。

我大哥和我嫂子的国仗总是开。一直打到第二年的夏天,那天我妈拿着全家一大耳筐带泥的鞋去西边的草甸子那里去刷,那里有很多河泡子。

我在家里正玩儿着嘎拉哈,就听西屋哭嗷喊叫的,我从小就胆子小,再说我大哥跟我嫂子自结婚后,成天干仗。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西屋,我大哥和嫂子都站在南炕上,我大哥手里拿着一把板凳,往我嫂子头上打,我嫂子也不是个善茬儿。

拿着窗台上摆着的灯笼花盆儿向我大哥砸去,这还了得,我想这一花盆子就能砸碎我大哥的脑袋。

而且我嫂子在砸碎了几个花盆后,又抄起一盆牡丹花,在这紧要关头,我钻进了他们俩个之间的拥挤的缝隙。

一胳膊抱住了我哥的大腿,一胳膊抱住了我嫂子的大腿,往死里嚎,一边嚎一边张开喇叭嘴喊:"大哥呀嫂子呀,别打了,别打了,我害怕。"

还是我嫂子心软,动了恻隐之心,说:"别哭了,嫂子知道你胆儿小,不打了。"

看着他们两个消停了,我放马似的往西边草甸子跑,见到我妈就说:"我大哥和嫂子又干起来了,花盆子都摔得满炕都是。"

我妈连大耳筐也没拿,就回家里了,我后面跟着,一进屋,硝烟还在弥漫,一场战争的牺牲品,几只碎了的花盆子的瓦片儿,土和零乱的花儿垂头丧气地满炕抽风。

我哥和我嫂子嘴都噘得老长。我妈也怪,不说儿子,单说儿媳妇,只听说道:"你比小宝大两岁,你得耽待着他点儿,他小不定性之类的。"我嫂子也不吭声。就是生气。

然后就夹个包裹,我嫂子夹着个包要干嘛去呢,要回娘家,我和我妈就使劲儿拽,拽也没拽住,回娘家要走二十多里的路。

我嫂子一走,我妈斗胆就开始骂我大哥:"跟你可操不了这个闲心,你看你媳妇多好,体格还好,还能干活儿,老实本份。"

"你看那赵四儿是那干活人吗,成天打扮得跟妖精似的。再说她妈事儿也多,你媳妇虽然是后妈,没在一个屯子住,再有事儿能有到哪里去。"

我大哥可不吃这一套,回我妈的话说:"你看着她好,你就跟她过一辈子吧,订婚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你听陈三儿的话,人家说啥你信啥,人家说她外甥女好,你就让你儿子娶。赵四儿再不好,我也愿意娶她。"

我妈气得直哆嗦,骂道:"你真不知道害臊。吐口唾沫淹死算了。我不还活着呢吗,我有一口气,你也别想把那个妖精娶回家!"

"那我就死去!"我大哥说完就拿把镰刀出去了,我妈在后面喊:"你就死去,你成天吓唬谁呢。"

可是晚饭时分,我大哥没有回来,夕阳已经下山了,我大哥还没有回来,我妈这下害怕了,动用了一切可能动用的力量,四处寻找。

找到我大哥的时候,他却在守林员玄大废物的小屋里睡着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转眼生产队就开始割小麦打小麦了,我嫂子是很能干活的,在娘家时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

她结婚后就下我们的生产队干活儿了,我大姐那时还在我老姑家读书,我大哥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我爸在乡里工作。平时也不怎么在家,时常下乡。

这天生产队打小麦,还没上学的我哪里有热闹哪里凑。打小麦那个热闹啊,我大哥是操纵打麦机的。

场院里的人从麦垛上拿下小麦捆,打开那个捆麦子的结,然后扔进打麦机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像瞎猛一样乱撞。

打麦机里飞出的麦芒和灰尘,使社员们的脸个个造得跟黑白无常似的,正在这时,我看打麦子的大人们一片慌乱。

这时我不顾麦场的混乱和麦芒飞扬,钻进打麦场,我看到我大哥的手正滴着血。

一群人都围了上来,有的说要使劲按着,别让血流出来,不知是谁说了句,要是有云南白药就好了。

这时我看见赵四儿飞一样跑了出去,又飞一般跑了回来,手里拿着纱布和云南白药,我大哥的手终于被云南白药止住了血。

当赵四儿正在给我大哥包纱布时,也在打麦场的我嫂子才姗姗来迟,我嫂子一看到赵四儿正含情脉脉地给我大哥包扎伤口时。

就像面前的一大缸醋被打翻了,她冲着赵四儿就破口大骂:"哪里显你欠儿了,你算干啥吃的呢,你白送人家人家都不要,你真是贱,人家都结婚了,你还不死心,你打算给人家做小老婆啊!"

赵四儿也不示弱回骂道:"你可好了呢,要不是陈三儿把你硬塞给人家,人家能要你吗?你赖在人家不走。我给上点儿云南白药咋地了,我愿意!"

这时打麦子的人都忘了往打麦机里扔麦子捆了,有的拿着改了绕儿的麦捆子,有的刚想去麦垛拿麦捆子,有的手里空着,不知干啥了,呆愣在那里看两个女人吵架。

打麦机轰隆隆的响。淹没了许多人发出的声音。我大哥冲我嫂子骂了一句:"净整他妈没用的,不想干活儿就回去!"

我嫂子那家伙气的,气冲霄汉。把手里还拿着的麦捆子一摔,回家来了,我也跟回来了。然后等我哥回来两个人又打起来了,围绕着云南白药事件。

自从这件事儿发生后,陈三儿就开始结帮成伙的对赵四儿进行人身攻击,赵四儿在村里的处境很狼狈。不久赵四儿的妈就托人把赵四儿嫁到别的村里去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已经五十多岁的赵四儿那次回村遇见我大姐,又提起了我大哥,感叹到:"要不是陈三儿使坏,现在我都成你嫂子了。"

去年我大哥来我家,我又提起赵四儿,我问大哥:"你那时候是不是相中赵四儿了?"瘦骨嶙峋的大哥诚实地说:"要不是陈三儿,我能要你嫂子吗,她跟赵四儿的妈有仇。"

我不懂那个年代的爱情,有人懂了,懂了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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