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玛·伯格曼的《野草莓》

我从没想过自己竟是如此的孤陋寡闻,当我从格非的散文集《博尔赫斯的面孔》了解到路易斯·布努埃尔这位电影导演之后似乎才开始真正意义上接触到艺术电影的领域。这次的接触似乎是打开了一扇大门,部分的解开了一个在我心中存在了很久的有关电影的心结,这个心结由多个问题相互交织结成——艺术电影究竟是什么?奥斯卡为首的电影节能否代表艺术电影?以文学小说为蓝本而创作的电影究竟能否作为优秀导演的原创作品而使其获得名誉?……

我想在进一步了解艺术电影这个行当之前,我还没有踏进那扇打开的大门里:我依旧在门口徘徊。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艺术电影局部的认识,比如借由路易斯·布努埃尔为起始,逐步了解到的英格玛·伯格曼、费里尼以及塔可夫斯基。仅这几位导演所带给我的冲击力已经达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高度。真是难以置信的二十世纪,难以置信现代主义对人文领域的全面冲击竟达到了这样的程度。绘画、电影、摄影、文学甚至于音乐,这一个个独立的人文艺术领域均依此出现了新的思潮和创作形式……

在目前我所接触到的导演中,英格玛·伯格曼是最能打动我的一位,他的电影《第七封印》也恰是如上所述的导演作品里我观赏到的第一部。我想接触到英格玛·伯格曼是幸运的,对我而言似乎还有着非凡的意义,这源自于我对哲学的崇拜和热爱。而他恰被称为电影哲人,除此之外他电影中的两大特点:戏剧式的表现手法以及绝对的作者电影的做派,也是我最认同的那一部分,这或多或少也是源于我同样热爱戏剧。当然,我无法对伯格曼本人夸夸其谈,在大量的文章中,我依旧只能了解到关于他的一小部分:五次婚姻、小岛上孤独终老以及终身对于思索宗教问题的热枕。他在生活中应该是一个简单的人,于思想而言应该是个复杂且忧郁的孤独个体,多次婚姻的失败应该算是个典型的例子。除了电影导演的身份之外,他也是位出色的戏剧导演,很多相关文章都有提及他甚至因此而被考虑是否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至于《野草莓》这部影片,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一位早已退休的优秀医生伊萨克.伯雷将要开车前往多伦多,那里有所大学要为他颁发荣誉博士学位,这是他献身医学长达几十年后人们对他的认可。整部电影讲述的是其自早上动身前往多伦多开始,到领取学位后晚间进入梦乡为止一天的生活。整个一天的经历贯穿了一家三代人的许多命定的情感纠葛和传承,短短92分钟的时间里,大量的冲突被呈现了出来,一脉戏剧的风格十分明显。除了依据时间进程推动故事之外,还有一个属于那个时代流行的意识流表现方式:在伯雷进入梦乡时,他心中的那些真实的忏悔、内疚与恐惧被具象化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里。这几个梦境一方面完善了伯雷的人物塑造,介绍了与之相关的许多孩提时代的记忆以及他那冷漠的性格的形成,同时博格曼在这些梦境中加入了一些暗示,足够让观影者从多元角度揣测的暗示。好比那第一个梦境中出现的巨大而没有指针的钟表,以及与之在现实世界里老母亲让他看到的那个没有指针的怀表,当他梦中的那个被放大的钟表和现实产生交叉时,伯雷顺势被震惊了,在震惊中似乎还流露出一丝恐惧。很多影评人从弗洛伊德的角度去阐释这些梦境,以及从现代主义的角度解读这部电影,我想都是正确的,也是事实。


英格玛·伯格曼的《野草莓》_第1张图片

于我而言,最让我感到动容的源自于主人公无法达成内心与外在统一的困苦。在儿媳眼中,他是个不近人情的老人,曾经儿子向他借款时他一脸冷酷的表示了反感;对于在家中那位工作了近半生的保姆,当他入睡前想表达柔情与歉意时,保姆却觉得很不自在,甚至认为他累了要早点休息。他是受世人尊敬的医生,加油站的小伙免去了他的费用,说他的恩情自己以及这周边的人都不会忘记,路上搭车的三个活泼的年轻人,一路上为了有没有上帝这个没有可能获得答案的形而上问题大打出手,但一路上却被伯雷的经历以及他受世人尊敬的程度所打动。他一路上在反思,从搭车的人彼此的交流中以及和儿媳的谈话中进行着反思,这些思索在梦里构成了他的回忆。构成了在梦中,青年时没能和他走到最后的爱人表妹举着镜子让老年的他直视自己的苍老和内心的落魄与恐惧;在学院里进行的那场关于他一生的审判——在审判者的带领下他再一次目睹了妻子与其他男人的野合以及对他不满的控诉,将他内心的不安与恐惧表现到了极致。

在电影的描述中,塑造了一个现实中相当冷酷却又专注而优秀的伯雷,可他的内心却是伤感的。我相信博格曼的目的在于表现这种个人内心与实际间的不协调,表达一个将死之人开始拥有的深深的不安和悔恨,他做到了。而令我最终深深感到忧伤的,恰是导演想给予大家的某种安慰——在伯雷入睡前,那三个年轻人在窗外对他的呼唤。他站在窗台,三个年轻人向他表示了尊敬并致以祝福。有人觉得这是一种传承的表达,行将就木的老人接受了年轻人的敬意,完成了最后的某种仪式,而后在伯雷的梦中,那最后一个梦中,年轻时的他被呼唤,要与家人一同前行。残忍的温馨结局。

伯格曼在接受卓恩·多纳一次访谈中说:“有很多问题我试图解决,我是谁,我来自何方,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卓恩·多纳问及多年之后,他是否更明白这些问题时,伯格曼的回答是:不,我明白的更少了。尽管伯格曼表达了他苛刻的自我怀疑,但是,把《野草莓》看作他最好的电影之一并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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