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你成疾,药石无医(下)

喜你成疾,药石无医(下)_第1张图片
文‖木择叶

近来有些嗜睡,便将那些忘了的前尘往事统统忆了起来。

终日足不离塌,劳父亲忧心,求得龙恩,招来几个宫中有名的御医,却也查不出所以然。我自知,这心疾,怕是心药也难医。

九王爷携着新婚妻子前来探望,我依旧懒懒的卧在软榻上,提不起半分精神。

他的王妃向我款款走来,明眸温柔似水,一双柔夷轻轻握着我的,让我一个女儿家,都堪堪心动。

“怎么才这些光阴,便生了病?”

唇红齿皓眉间秀,语软声娇衣袂香。指的便是这般人儿吧。

“想是,天妒英才?”

我如此玩笑,惹得她掩面轻笑。抬头,望了望笔直站着的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借口困了,将自己塞进被褥。迷迷糊糊听到,他轻声对她说的一句“小心”。

可以想象,那定是一番温柔到骨子里的场景啊。

终是如他所言,如今轮到我受折磨了。大抵,过些日子便好,过些日子便好了。


待有了些精神,就去窗边坐着,看院里一成不变的景色,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或是脱了鞋,在石子路上走一走,脚底传来清晰的痛意,整个人却也清醒不少。

玄儿常与我说外头的稀奇事。城北新开张的酒楼,不出三日便声名鹊起,宾客络绎不绝,掌柜乐得闪了腰,至今还在床上修养。皇上前几日添了小十七,满朝大臣竟想不出一个令陛下满意的名字,气得他一日未用膳,御膳房那帮子伙计,酒足饭饱。

小丫头说得绘声绘色,面上神情比那些稀奇事还要稀奇,可爱极了。

悠闲得忘了时间,直到吵闹的蝉鸣时时扰得人心乱,方知夏至。

扶桑常来我这儿走动,被我瞧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才红了脸颊。

原来,那书生如今已是状元郎。及第之日借着酒意表达他的心意,二人情到深处,便有了腹中结晶。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倒是瞒得够久,也怪我孤陋寡闻,玄儿那丫头竟不同我说这桩事儿。”

“如今,不也被你瞧见了吗?”她轻轻抚着小腹,倾国倾城的脸上,有小女子的娇羞,更有初为人母的温柔,这样的扶桑,着实美得惊心。

“你那状元郎,何时迎你入府?我的状元夫人?”抿了口茶,笑眼看着她。

谈及此,她却有片刻微征。

“快了,快了。”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同她自己讲。

看着她有些失魂的模样,不免神伤。


一日,正兀自坐着,百无聊赖地把弄着父亲给的玉扇,听说是外臣上贡的宝贝,稀罕得很。

玄儿急急忙忙由外院冲进来,说新科状元娶亲了。

“我还道有些日子没见着她,没想到,成亲竟也不让我知晓。”

“不...不是扶桑姑娘...”

许久未出门,远远飘来的茶香都觉得陌生。像上次一般穿过好几条街,走过好长一条路,去寻她。

扶桑并不讶于我的到来,仍自顾自的喝着酒。

“走了个负心汉罢了,身子要紧。”

“果酒,不伤身。”她朝我笑了笑,伸手拿回被我夺走的酒壶,又低头摸了摸愈发圆润的腹部。“不伤身。”

“为何?”

“他母亲说,那女子能助他官运亨通,便娶了她,做正房。而我,因怀着状元的骨肉,可入府,为妾。”

为妾?这般骄傲的女子,怎甘心为妾?

“明日,我便入状元府。”

征愣片刻,将玉扇送她,便当做礼金了。

回去时,特意从状元府门前绕过。新郎相貌平平,周身的书生气息,只笑起来算得上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将扶桑伤得那样深。

果真应了“人不可貌相”这句古话。


脑中扶桑的伤情模样久久不能散去,刚踏入家门又被一副大阵仗吓得不轻。

大大小小的礼箱堆满前厅,下人们窃窃私语,父亲则左右为难,一旁立着的男子,倒是眼熟。

见我出现,众人眼中皆闪过一抹亮光,让我有些不明所以。

“在下宋连夏,见过郡主。”刚毅的眼神,低沉的嗓音,健硕高大的身形,是个习武之人。

“宋公子,好久不见。”

是了,宋家公子连夏,与我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却是自小被我欺负,应是恨极了我。不想,约莫三年前,忽然遣了城内嘴皮子最好的媒婆前来说媒,提亲。那扭捏的模样,难得一见。只记得红透了脸又故作镇定的宋连夏对我说:

“自此之后,便由我照顾你,只任你欺负,如何?”

“本来,便是只任我欺负的。然,我要嫁的人,须是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是你这般模样的嫩娃娃?”

本是玩笑话,却被年少气盛的连夏当了真。瞒着家里参了军,一去就是这些时日。

我也为此受了责罚,气不过,便施了离家出走的计策,这才遇到九王爷。想来,也是天意。

连夏如今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秀气斯文的小公子确是天差地别。他离开的三年,我便是经历了生死,一颗心都似死的;他如今意气风发的站在我面前,竟像做梦一般,虚渺得让人心慌。


他二人不愧为征战沙场的男儿,须臾的时间便接受了我康复的现实。只一个接一个向我投以关怀的目光,交谈中也小心谨慎。让我有些无奈,只得愈发的热情。

领连夏去我院里走走,听他描述只在书中看过的热血战场,听他讲别国的奇闻异事。看着侃侃而谈的他,多年未见的生疏统统消失不见,只余久别重逢的喜悦。宋连夏还是宋连夏,不过是皮肤黑了些,个子高了些,身子壮了些罢了。

“我回来了,就不走了。”

忽地停下,将我拥入他结实的臂膀。

这人,竟比我高出这许多,只怕以后欺负不得了。

“我真正经历的,没有人知道。”被抱得喘不过气,挣脱出来,仰头望着他。

“连夏,你摸一摸我的心脏。瞧,它越发平稳了,我几乎感觉不到它的跳动。”

他静静看着我,一言不发。

“生病了,吃药就能好。我这般,要吃什么呢?”


“张家铺的核桃酥,何家湾的百味糕,还有王大伯刚从园里摘的杨梅。”

趴在石桌上,看了看眼前一篮子的美味,又捏了捏肚子上新增的赘肉,莫名生出一丝怨念。

自宋连夏回来之后,我的体重便完全不受控制。虽不是注重外形的人,也乐得享受此等佳肴,可每每见着他笑眯眯的眼神,却总有一种被人当猪喂养的感觉,不那么痛快。

“如此,可好受些?”他坐下,与我以同样的姿态趴着,好看的眼睛带着笑意,竟有些俏皮。

“有劳宋公子悉心照顾,小女子我呀,确实好受许多。”

“今日万灯节,与我一道赏街游湖,可愿?”抬手,揉乱我额前的碎发,夹杂着阳光,不自觉眨了眨眼。


用过晚膳,便随连夏出了府。玄儿一上街,便似脱了缰的野马,兴奋得很,须得时时看着,否则这人来人往,若是弄丢了,上哪儿寻这般机灵的丫头。

走至湖边,想起几月前凉亭之事,倒觉得像是戏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扭头,瞧见一艘灯火璀璨的游船,若想要一览这都城夜色,便非它莫属了。

船上已有不少王公贵族。有的,三两好友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有的,佳人在怀,浓情蜜意。只有我等粗俗之辈,望着腾空绽放的烟花,惊呼不已。

正在兴头上,身后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角,是一眉眼清秀的丫鬟扮相的女子。

“我家公子,邀姑娘入厢房一叙。”

难道,我近日命犯桃花?

连夏与玄儿原想同我一道,却被拦下,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两眼紧紧盯着那女子,大有若我损发丝毫,便将她抽筋剔骨之意。让我看了,都有些怕。

厢房在游船的二楼,放眼望去,整个都城尽在眼中。踮起脚尖,风景更胜。

由那女子引着,入了厢房,她却只在门口守着。房间内檀香袅袅,虽说是在船上,却宽敞得很,陈设简单又大气。也不知是谁,如此阔气。

“你来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崩塌了。

“许久不见,倒是胖了。”我站着未动,叶晨枫从我身后走到跟前,悠悠说道。

“连夏他,将我照顾得很好。”将将止住颤抖的声音,已经耗尽我大半的气力。

他明显愣了一下,大抵未想到我会如此直接。莫名有些暗喜,就好像两军交战,我略占上风一般。

“九王爷找我,所为何事?”许久未见,他还是那般模样,只是下巴的胡渣未刮,显得有些狼狈。

他没有回答,只默默看着我,眼中还是那抹我读不懂的情绪。

他总是这样,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一个眼神,便能轻易将我击溃。我竭尽全力掩饰的喜怒哀乐,在他面前,通通无所遁形。

“我只是,很想你。”他走近,宽厚温暖的手掌拥着我,耳朵贴着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

这样近的距离,让我心乱如麻。试着逃脱,却被拥得更紧。我都快,疯了。

“王爷瞒着妻子,与兄妻私会,着实有违伦理。”大脑空白,竟开始口不择言。

感受到他身体蓦地僵硬,乘机挣脱出来。

“你...罢了。”他嘴角挂着无奈的笑,欲言又止。

“都怪我太心急,吓着你了。丫头,你只需再等几日,待我把一切都处理好,就都好了。”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叶晨枫留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便离开了厢房。

我站着,直到关门声响起,方才瘫坐在地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气息,身上也还残留着余温。脑袋嗡嗡作响,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那夜,不知如何回的府。

只知道,又将玄儿吓得哭了出来。宋连夏彻夜未眠,誓要抓住那天带走我的女子。然,无迹可寻。

他让我等几日,我等了,却只是平静的一天又一天罢了。

那之后又过了许久。久到扶桑产子,到我这儿同我道别,第二日,便带着孩子悄悄离开状元府,去了别处,自此便再没了消息;久到连夏送来的美食都再变不出花样;久到玄儿那丫头都有了意中人,整日傻笑,大大咧咧的丫头也变得脆弱敏感。

他也再没来寻我。

后来,九王妃左心言前来拜访。美丽的脸上,还是端庄温柔的笑。

“你和王爷的事,我都知晓。”她说着,眼中闪着光,像初见时一般,似能盛下满天星。

“王爷知道,郡主当初迫于皇命,方嫁给太子。他不怨你,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他说,若是此次能凯旋归来,便以十里红妆,娶你。”

“我原与九王爷手下副将交好,却因家父私心,许给半身残疾的贾商。他为王爷丧命,临终将我托与王爷,这才嫁入王府,为他守得一身清誉。”

她一直说着,我却没听进多少。手中的茶洒了一地,一颗心,惶惶不安。

我,就再听话一次,最后一次。


今日,又下起了雨。

站在街边的屋檐下,低头看滴落在脚边的雨滴溅湿绣花鞋和裙摆。

滴答,滴答。

忽闻由远及近的马车声,在这单调得只剩下雨声的街道里,格外突出。

那辆普通得像是身后这家店主人的马车,穿过磅礴大雨,渐渐清晰。

他携着风,带着雨,来接我了。


喜你成疾,药石无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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